草原上的夜风轻快的卷动草尖，一点一点戳在手背上，刺刺的，痒痒的。

铁路顺势把另一只手也搭在成才的身上，抚着他的肩膀，作十足安慰状。

成才哭累了，伏在铁路怀里渐渐息了声气。

这会儿，他的理智也回笼了。

大晚上的，当着那么多人，恶狠狠地对着连长放了狠话，知道自己以后对高城这个是已经全无指望了，又偷偷跑出来哭，还，还扑到别人怀里哭，真是够丢人的。

他方才没看清这人是谁，这会儿趁着擦眼泪的功夫，偷眼去瞧。

结果一瞧不要紧，竟然瞧出来个再意想不到的人出来。竟然是曾经见过两次的那位铁路上校。

成才把手背贴在脸上拭泪，却也是掩饰自己的失望。这样的时刻，他多期盼出现再眼前的人是高城啊。可是想想也不可能，他刚才把话说的那么死，当着连长面说要走，说背着他干的，连长再是心地宽大，也不可能当即就原谅他——他干出这事儿来，谁能原谅他！

成才忽然想起来，连长，连长他刚刚喝了那么多酒，他别是醉倒了吧？

成才觉得脚底下长草了似的痒，他坐不住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想去看看高城现在在哪呢？有没有好好躺着歇歇，缓缓酒劲儿。

铁路怀里骤然失去了一个大活人，立马觉得空落落的。抬头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知道他心里惦记着别的事儿，已经在这儿坐不住了。可是铁路不觉得他一个小兵手头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他既然能跑出来，那就不会有职责在身。

他得把人留在这里，好好弄清楚到底在哭什么，大小伙子的，满身的酒气，大半夜哭这么惨，说声想家了，想对象了都有可能。而他铁路，现在手头正好没什么事情可忙，他很乐意在这里听一听成才的倾诉，帮他解决一下问题。

他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成才现在就是他最重要的事情了。

“哭了这么久，不伤心了吧？”

成才也不好撇下人就走，人好歹是个上校呢，搂着他安抚了半天，自己抬脚就走了，成什么样子呢！

成才滴溜着眼珠，瞅见人家衣服上还有他的眼泪鼻涕印子呢，这下更不好走了。

成才蛮不好意思的重新坐下，想想谢谢对方及时提供的怀抱和安慰，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忽的哽住了，一时间不大说得出话来。

铁路叹了口气，打怀里抽出一瓶水来，递给成才，嘴里还替他开解着。

“夜里风凉，你哭了太久，嘴里总是发干的，先拿水润一润，再洗把脸，就舒坦了。”

成才深觉难为情，也不好辜负了人家的美意，小声道了谢，接过水来。

铁路叮嘱道：“小心凉！搁怀里暖了一路，到底也没暖热。你小口喝。”

成才要不是现在情绪不对，都想不顾上下级身份翻个白眼儿给他。什么暖不暖凉不凉的，他一个大小伙子，又不是姑娘家，还怕个凉水激着肚子吗？这人真是比他爹妈都啰嗦！

拿了人家的东西，到底得顾着人家的面子，成才斯斯文文的小口小口喝着水。

那边铁路又起幺蛾子：“你在嘴里含一会儿，暖热了喝。”

成才举着水瓶的手一顿，慢慢发紧。干脆索性放开了，“咕咚咕咚”一口喝了大半瓶，又拿着瓶子“呼啦啦”仰着脸从顶上一到，一只手“噗噜噗噜”在脸上抹了几把。

铁路看着他的举动，终于安静了。

成才这一下逞强逞的快意了，抹完脸终于想起来，人家上校好心好意的替自己着想，好嘛，着想出个不接受人家好意的。

成才觉得自己今晚是不是大脑过于极端了，怎么老办出肆意妄为的事情出来。对连长那样算是早有图谋，就是故意让他瞧瞧自己的决心。对这位首长的任性行为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人家又没招他惹他的。

难道趁着夜色，自己心里这胆大妄为的下榕树老毛病又跑出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还敢一而再的对长官甩脸子。

成才清清嗓子，郑重的道谢：“谢谢您了，这大晚上的。”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大晚上，这位铁首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为人家专门跑这里看望他的，想来是有什么事要办，路过了。

“您一定还有要紧的工作要办吧，要不······”

铁路摆摆手对着晚风笑的爽朗：“我这人呐，有个毛病。碰见事儿了呢，不赶紧处理好了就难受，就撒不开手。你说我现在碰到要紧事儿了，是该忍着难受不管呢，还是抬抬手给办了的好呢？”

成才这会儿嘴比脑子快：“那您就快办事儿吧，别让我耽误您的时间。”

他的眼睛已经往旁边的越野车上看过去了，只是心里在犹豫，如果跑过去给人开车门，会不会有赶人走的嫌疑。他倒是还没来得及去想这种行为是不是太过谄媚了。

铁路自然看的明白，低下头把脑袋往他额头前一挨，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社交距离，趁着成才不自在，拿手指往成才额头前那么轻轻一弹，温声说道：“你现在就是我要办的要紧事儿了。”

成才咂摸这话不太对劲儿，却一时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劲儿。眼前这位上校亲切又随和，虽然年龄比他大些，却把他当成平等的朋友一般相处，现在还来关心他的私事儿。

按理来说，成才就是一股脑儿的把事情说了也无妨，正好让这位见多识广的人替他想想办法，也算是搭上了一位有权有势的人物。

可是成才却并不想这么做，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和七连，和高城的事情，他并不想让人插手解决。并不是说他自认为办的太错误太极端了，而是觉得，自己和高城的事情属于他心里珍藏的领域，虽然如今看来再无可能，却不想透露给外人知道。

眼看成才低着头不发一言，明显是不想把心事分享给自己听。铁路心中也是无奈，诉说心事，如何强逼的来？他抬起手轻轻揉着成才脑后的头发，逆着发丝的生长方向拨动，刺挠挠的，怪扎手的。

“你一个人带着酒气跑出来哭，一定是遇到了难做的事情，再不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到底怎么回事，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成才一听这话，熨帖地像是从自己心窝里掏出来的似的，这辈子长到现在，就是他爹妈也没跟他这么直白的表达过感情，更遑论别人了。一时间心里感动，把眼睛一眨，睫毛抖动下重新带落了一串的泪珠。

铁路一瞧，一颗铁血心都被揉化了，赶紧又上手去帮他擦，却见成才微微把头一偏，自己悄没声息的擦干净了。

铁路这会儿也算瞧出来了，小孩儿这会理智回笼，不让人碰呢！

铁路也不介意，将手把成才的手掌一拉，慢慢摩挲着说道：“手掌，首长。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小伙子伶俐的不行，比架子上长的黄瓜还水灵通透。第二次见你，好家伙，我变成铁手掌了。你现在试试，这手掌是铁的不是？热乎乎的，暖和和的，比铁的强多了，是不是？”

成才剑铁路这么大个官儿如此放下身段来哄他，那还好意思一直绷着，只得拿话来答。

“我那时候，还小，闹了笑话了。”

铁路见他总算是愿意开口了，心也放下了大半儿。

“不是笑话！”铁路特别强调了一下。

“算是独特的称呼吧，我没被人那么叫过，可能别人称呼我的时候，自己在心里预演过，觉得这么叫不好听。”

成才更不好意思了：“我，当时没细想，就突然叫出来了，您要觉得不好听，我以后就叫首长吧。”

铁路哪能同意，忙要否了，却转过了心思，向成才道：“人前叫着是不大合适，那就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叫。”他有心把这称呼发展成两人之间的昵称，故意露出点儿失意来，慢慢诱导成才，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成才想了想，觉得似乎没毛病，他既然不喜欢让别人听见，那就两人私底下这么称呼呗。就是吧，是不是有点儿别扭呢？

铁路没给他时间细想，把整只左手放进成才的两只手掌间包裹住，继续试探道：“现在，你手上握着你的‘铁首长’，那愿不愿意跟他分享一下心事呢？”

成才明亮的眼睛看向了他的脸，铁路忙作一身正气状。

“没别的意思，就是向替你分析分析问题，排解排解困难。”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帮成才整理乱糟糟的衣裳，只是才一上手，摸出来不对了，这满衣襟都是湿的，摸上去不像刚刚撒上去的水渍，倒像是酒。

“我，我就是心里不舒服，一个跑出来静一静。”

铁路静静听着，他现在很确定，成才是遇到事儿了。

“带着一身的酒气出来静静，喝了那么多的就，不怕醉在草窝子里啊。”

成才忙道：“没喝，没喝多少。”

铁路不动声色的套话：“洒了满衣襟都是还说没喝！你跑这么远，荒无人烟的地界，不怕碰到狼？不怕迷路”

成才的反驳有点儿无力：“这是别人的酒——而且，这草原上没有狼！”

铁路看他四处张望的样子，显然是心里怕了，嘴上还硬着呢。不着痕迹的挪了挪位置，挨的成才更近了。

成才察觉到了，也没多想，只以为他是冷了，忙把身上属于铁路的外套拿了下来。

“首长，你穿着吧，这会儿挺凉的。”

铁路低头看了看他刚才亲手给成才披上了迷彩衣，成才也低头跟着去看，却发现自己刚才一通折腾，早把那衣服揉搓的不成样子，上面还沾着可疑的湿痕，也不知是自己的眼泪，还是衣服上的酒给洇湿了。

他一下收回了手，涨红了脸道：“我，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铁路笑道：“好啊，我等你洗干净了来取。”那衣服是演习场上穿的，也没有肩章什么的东西，成才拿走也就拿了，没什么要紧。

铁路上下打量着他身上湿了的衣服，出了方除洗脸被水打湿的，其他的应该都是酒了，怪不得扑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那么大酒味呢。

只是，他刚刚上手摸过了，这酒怎么还喷射状的呢？

“有人泼你酒了？”

铁路问的出其不意，成才僵硬了一瞬，低着头“嗯”了一声。

铁路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里喷出来，可眼下也没有能给他发作的人。

成才道：“我做事不对在先，应得的。”

铁路却极为理智的安慰他：“对不对的另说，往后不能让人这么欺负你了。”

成才笑了笑，开口尽显凄凉：“我也没本人欺负过，只算是头脑发昏，被人泼点水，醒醒脑子。”

铁路不赞同他这个说法，却也没有辩驳，只道：“事做错了，以后能改，人走错了，以后能纠正。可既然眼下已经错了，还是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不能说，不管不顾的一个人跑了出来，真出了意外怎么办。”

成才嘴里重复道：“硬着头皮走下去。”这句话跟他的处境何其契合啊，成才定了定神，不管自己选了哪里，七连，还是三连，高城，还是狙击枪，或者哪里都不是自己选的，而是被迫走的，不都要用力的走下去吗？

一时间，他只觉得天空也开阔了，星星也耀眼了，连一只恼人的晚风也清甜了起来。

却听铁路又叮嘱道：“凡事深思熟虑，这是你擅长的事情啊。以后，可以发挥特长，思考就像狙击，辩证等待的过程，是为了让你做最好的决定。但是，不要各种不同的杂念干扰，就像湿度，风偏，那都是来对你进行辅助的，而不是让你产生失误的。”

成才忽然觉得，俩人见面没几次，他倒是把自己的性格看的透彻，可不是做事深思熟虑的嘛，虑来虑去，心事存的多了，反而影响到了做事的效率。他但凡脑子里不压那些杂念，也不至于退步，也不至于掉的差点儿没立足之地。现在好了，真的在七连没了立足之地了。

“铁首长，谢谢你。这大半夜的，让您吹了这么久的冷风。”

铁路顺势起身，伸出手掌递给成才，道：“能帮一个大好青年开解心事，我十分荣幸。只希望你的‘铁手掌’能在需要的时候，给你一臂之力。”

铁路说的很真诚，成才也真听到了心里，可他一点儿不想让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决定自己要走的路被这个人插手，他有一种预感，这人一旦进入他的生活，那将是非常危险，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昨晚明明更了，怎么会不见呢，是我电脑出问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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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