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见

黄昏,一场大雨瓢泼而下,我正趴在一个坑里,进行潜伏训练。雨天视线不太好,耳边听着雨点落在树叶和草丛上的声音,心里却非常的宁静。

这一片很空旷,有时候能看看沙鼠还有野兔。我已经等了很久,身体有些发冷。雨渐渐小了,云层有散开的趋势,这时瞄准镜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那应该就是我的目标,我追踪着他,仿佛这世界就只有我和他,而我手中的扳机则掌控着这个世界,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拿着一把很奇怪的枪,好像是八一杠,可上面又缠着一个瞄准镜。这是啥情况?想玩狙击没条件,自己创造条件?

管他呢,我调整好呼吸,准备干掉这个目标,他却突然转过身,毫不犹豫对我开了一枪。

我身上的感应装置冒了烟。怎么会这样?在我最自得的射击上,被人一枪给毙了。

没过多久,这人走到了我潜伏的位置,怎么着?还要确认尸体啊?

我木然的起身,然后我俩都愣住了。雨已经停了,云层散开,夕阳在他身后出现,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线。我不禁偏了偏脑袋,想看看对面是不是也会偏一下。

他怎么长得和我一个样?难道说我有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没听我爸说过呀。虽说人有相似,可这相似度也太高了吧。

如果我只是有点懵,那么他的表情就是震惊了。

“你是?”我不确定得问道。

他皱着眉,又看了看四周,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没有回答。

“你是哪个连的?”我再次问道。

他坐到坑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又看了看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看他神情有些崩溃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不忍,他是不是也在怀疑我俩到底是不是亲戚?

我翻了翻口袋,还好,里面的烟没有湿,递给他。“来一根?”

他抬头定定的看着我,说了句,“作为狙击手,不应该抽烟。”

我无所谓的说,“我知道,我也没打算抽。这不是给你的么?”

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烟,没有接,反而问了一句,“怎么不是春城?”

这语气让我莫名其妙,难道他更喜欢春城?“只有这个,要么?”其实春城也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拿了最好的出来。也许是看他枪打得好?

他摇摇头,“谢谢,已经戒了。”

我收起烟,也盘腿坐下。甭管怎么样,这人枪法是真好,我得好好取取经。

“我叫成才,是钢七连七班的狙击手,你呢?”

“我不是这里的,”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坐在那儿看着远处的夕阳,安静得好像快要变成透明了。

不是这里的,那就是其他部队了?来执行任务?

“你是哪个部队的?枪打的不错呀,这么远的距离,抬手就是一枪,都不带瞄准的么?”我笑嘻嘻的打探着。

他还是望着远方,说道,“这没什么,你也会做到的。”

接着,他看向我,有些迟疑的问,“你喜欢狙击枪?”

这不是废话么?我心里嘀咕着,嘴上却说,“喜欢啊,比什么都喜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枪,“我也喜欢,曾经以为那就是我的命,可是,没有机会了。”

我心想,不会吧,这么牛的枪法,哪个部队会放过?这不是浪费么?我现在在七连,就是因为射击不错,才受到点重视,排长特意给我安排的狙击训练。

“所以,你才在枪上缠着这个?”我小心的指了指枪上的瞄准镜。

他看着枪的眼神近乎温柔,“这是我朋友送的,唯一的一个好朋友,他知道我去的地方没有狙击步,就送了这个给我。”

“那你这朋友可真够傻的,这明显不配嘛。”说完我有些懊恼,怎么回事?我怎么遇到这个人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你有没有这样的朋友?”他忽然这么问我。

我愣了愣,立刻想到了许三多,也笑了一下,“有啊。我一老乡,我俩一个村的,他这人简直呆得没法说。”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用无比怀念的语气说道,“好好珍惜。”

啥?珍惜啥?许三多?我莫不是遇到个傻子?不,我拒绝承认这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是个傻子。

“给你讲个故事吧。”他一边说,一边轻抚着手里得枪,看得出他真的很爱惜。

“以前有个兵,因为喜欢部队,拼命的努力,什么都想做到最好,不断的给自己找目标,很快他做了狙击手,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打枪上,但他发现他依然不是打枪最好的那一个。”

他说到这儿,特意看了我一眼,表情带着点戏谑和自嘲。

“义务兵就两年,他害怕两年之后没机会再留下来,于是想尽办法。为了现实放弃了理想。”

“怎么放弃?”我有点不安。

“老连队能人太多,机会太少,他想转士官,所以找关系去了别的连队,跳槽啦。”他那种自嘲的表情又出现了。

“这也很正常吧?”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是啊,现实嘛,没办法,是吧?”他看了看我的狙击枪,略一挑眉。

“新连队没有狙击枪,他转了士官,但去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荷枪不实弹。”

“什么?这代价也太大了吧。”我惊了,这对于一个狙击手,不,对一名士兵来说都是噩耗了。

“代价啊…”他认真的问,“那你会怎么选?”

“我?”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才刚成为狙击手,还没有想那么远。但他说的也的确是现实问题,难道两年到期直接退役?虽然荷枪不实弹,但好歹还在部队里,那就还有机会。

看见我沉默了,他又继续开始说。

“虽然在那样一个地方,他也没放弃,自己给自己安排训练,等待着机会,他相信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所以他时刻准备着。终于,半年后,机会来了,他收到了一场选拔的邀请函,能去更好部队的一场选拔。”

我不禁有些高兴,又隐约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很微妙。

“这场选拔很残酷,只有三个名额。他遇到了老战友和他最好的朋友。因为他曾经的背叛,老战友都不愿意理他,只有那个朋友依然愿意相信他,拉着他一起行动。他们共同作战,执行任务,他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的倒了,只剩下他和他的朋友,还有一个最生猛的兵,也是他们的老乡,可是老乡的腿受伤了,他们仨搀扶着往前走,两天的选拔已经让他们精疲力竭,差点就倒在终点线前。”

他似乎回忆起什么难过的事情,沉默了下来,看起来有些脆弱。

我低声问到,“那后来呢?”

“后来。”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后来他被选上了,同时还有他的朋友。他们俩一起去了新的地方受训。”

“等等,还有那个老乡呢?”我有些疑惑“不是说三个名额么?”

“他弃权了。”

“弃权?为什么?”

“因为有人比我们先到终点,名额就只剩下两个了。而我,抛弃了他们,跑去抢下了第二个名额。但是我的朋友,他还是坚持要背着老乡,没办法,老乡为了不拖累战友,自己弃权了。”

“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最后是你们三个老乡获得了名额。”

故事说到这儿,他也不再掩饰,这就是自己的故事。

“是啊,我当时也这么想的,三个老乡,三个老铁,三个老…”

我不知道他们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但他的悲伤却是那么真实。

“你是在后悔么?”我想安慰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后悔。虽然后悔是最没有用的,但还是会后悔。”他的眼神都开始漂浮起来。

“你没做错什么,你只是,只是。”我忽然有些词穷,调整了一下思路才继续说,“这是选拔,虽然是战友,但也是竞争对手,你不争取,就没有机会了,所以你没错。”

听到我这么说,他的样子有些怪,要笑不笑的,“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又是以后,真是个奇怪的人啊。“你不是说去了新的地方么,还是没能做成狙击手?”

“是啊,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更厉害的地方,里面的人都很强,为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拼命努力着。所有受训人员中我的分数是最高的。我不想再出现以前的情况了,只有做到最好才有资格留下来。”

“那你留下来了?”

他摇了摇头。“我以为我留下来了,训练结束后,我和我的朋友都暂时留了下来,我以为我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没想到一个月后才是真正的考核。我在考核过程中,表现很糟,所以,我被打回来了,在考核评价中,教官说我不是他们需要的,甚至不是部队需要的。”

他平静的讲述着,我听得心里有些堵得慌。这是否定了他的一切。我不忿起来。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就因为一次考核?”

“那不是一次简单的考核。他不考核你的技术,你的能力,他考核的是,你的信念,勇气,意志,和作为士兵的全部意义。”

士兵的意义?是什么?我突然发觉当兵快一年了,我还从来没有想过当兵的意义。使命?荣誉?这要怎么考核?难道写作文么?

“那你现在呢?”

“我现在挺好的,回来之前,我的好朋友送了这个瞄准镜给我,我回到了那个荷枪不实弹的地方,想要找回我曾经放弃和抛弃的东西。这一路我放弃了很多,也抛弃了很多,到头来才发现,是我搞错了方向,我迷路了。”

敢情我遇到的这位是迷路了?不对啊,没有子弹的枪是怎么打中我的?我突然警觉起来,不对不对,为什么我会和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不对头。可心里就是莫名的非常信任他。

“要不你跟我回连队?”

他站了起来,对我说:“不用了,我这就走了。我是步兵,不会一直迷路的。等我找到我的路,我就能重新出发了。”

我也连忙站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放弃的时候,可以想想我今天说的。”

“不,我绝对不会放弃的。不抛弃,不放弃,是我们钢七连赖以生存的精神。”

我大声的说完这句话就愣住了。不抛弃不放弃。这句口号虽然天天在喊,但这一刻,我好像才懂了它的真正含义。

他似乎很开心,笑得酒窝都出来了,随后摆了摆手,朝着远处的地平线走去,天空中尽然出现了浅浅的彩虹。

----------------来个俗套的结尾--------------

当我醒来时,看见白色的墙壁和顶灯,原来我在医务室里。

许三多说,我淋雨后发了高烧了,送到医务室打点滴。

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可又想不起来梦见的是什么。

“三呆子,你会回红三连么?”

“不,我要留下来,我会努力的,不抛弃不放弃。”

“是啊,我也会努力的,我要成为最好的狙击手。不抛弃不放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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