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泽从瞄准镜里看到许三多在山林里玩命地飞奔着。
许三多从侧道绕了上去,树枝抽得他一脸的血痕,他不在乎。他冲到敌军刚才站着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许三多忽然听着身后一声轻响,回身一看,不远处有人正从树上跃下。
一枚子弹打到了敌军刚刚的位置上。
他躲过了狙击枪。
他站了原泽的盲区,原泽变换位置。
许三多怔住了,他是七连第一个直面敌人的人。
对方被油彩抹得根本看不清脸,穿着他从没见过的丛林迷彩,背上挎着一只他从没见过怪模怪样的无托狙击步枪,腋下还挎着一支超短型冲锋枪。
敌军手里的枪响了。
许三多下意识间,也向对方冲去,看起来他像是滑倒的,滑倒的时候也把对方绞倒在了地上。两人立刻绞作了一团。许三多用步枪拼命绞住对方想向他射击的那支手枪,一使劲,两支枪都飞了出去。
许三多的枪没有了。
对方也没有时间再掏枪。原泽在瞄准镜里看着他们。
两人索性跳起来,噼噼啪啪地玩起了拳来。都是军队中无声而致命的毫无花哨的招式。随后赶来的史今,离这已经不远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被瞄准,好不容易摆脱开了许三多的缠斗,刚刚掏出枪来,许三多已经连落叶带土撒了过去,而且几乎同时,他整个人也撞了过去,把对方的枪口撞歪了,敌军只好就手把许三多扔了出去。
大概是没想过会碰上这么个不要命的对手,对方掉头就跑。许三多从山坡上一路滚下,爬起来就追。
原泽的瞄准镜跟随着许三多和他的追击目标移动。
一路追赶,前边已经是一道陡峭的绝壁。袁朗回头看看许三多,许三多因这地形而大生振奋,加快步子。袁朗开始徒手往山壁上攀缘,许三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跟上。
前方再没有可以当抓手的石头,两人都进入一条绝路,对方终于无可奈何地回头,看起来很不情愿地用冲锋枪向许三多瞄准,猛地偏了一下身子,一枚子弹打到后面的土块里。
许三多一下扑过去,居然在这间不盈寸的峭壁上想把对方扭住。对方是绝没想到碰上这么个愣主,枪脱了手,顺着山壁一掉到底。许三多也往下滑了好几米。
他实在是不想跟这个奇怪家伙缠战了,他打算爬上壁顶。许三多手足并用地紧追,他动作没有对方的娴熟,但那份顾前不顾后让他紧追不舍。
对方停住,抬起一只脚,如果一脚踢过去许三多只有一滚到底的份儿,对方看着那张鲜血长流的脸有些犹豫,甚至有些感动。
“这么玩命,值吗?”终于被逼出了第一句话。
值不值许三多都已经一把扣住了他的脚,并且不打算放开,并且继续在往上爬还打算扣住他更多的要害。
原泽没再看离开这里,他看见指导员长他们过来了,连长也在后面。
演习还没有结束,他得继续。
对方没反抗,但是抱怨。
“你居然还要抓我舌头?”
洪兴国和紧追而来的七连士兵莫名其妙看着那俩在几十米空中僵持不下的人,洪兴国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快回去拿绳子!”
士兵问:“用得着绑人吗?”
“救人!”
高城匆匆赶来时。许三多和袁朗已经被从山壁上缒了下来,几个士兵正在做收尾工作,更多的兵们在交头接耳。
洪兴国有点哭笑不得地对高城说:“许三多抓了个活的,比咱们官大得多。”
那已经是副团职了,但高城看不出任何喜色,看向许三多,他无措的呆在一边,无处安放的手背上血肉模糊。然后走过去看着坐在地上的袁朗,后者正由医务兵包扎着在刚才格斗中造成的轻伤,高城看他的军衔,他的军装,也看他的武器。
袁朗也看看他,正打算翻出身上的白牌。被高城阻住了:“不用翻牌,你没阵亡,只是被我们抓了活的。”
袁朗还真就不翻了:“我好像有点冤。”
对方的口气硬,高城也不软:
“折在战场上的人谁都可以说这个字,你现在是七连的俘虏。”
“嗯,坦白讲,不冤,”袁朗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对抗结束,跟您的连队打战损比高达一比七,这种战我们打不起。”
“您拿一个换我们七个?”高城惊了。
“本来是想一个换二十五个,最好零伤亡。”
高城默然,看看他的部队,坦白讲,他的部队已经剩不下多少人了:
“还是不知道您的来路。”
“我叫袁朗。”
“我说来路。”
“不该问的别问嘛。”
“您明知道一小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高城有些激动了,“很多人被踢出这场演习,完全没有机会。”
袁朗笑笑,凑近高城耳边:“老A。”
高城淡然点点头:“谢谢。”说完他走向他的阵地下令,“收队,回防。”
他离开袁朗后,神情可看不出半点轻松,那份沉重连洪兴国都看了出来。
洪兴国问:“怎么?”
“老A。”
“什么A?”
“特种作战大队……我们还能拿枪的人剩不到三成了。”高城迅速把洪兴国传染上了怏怏的情绪,知道内情的现场指战员情绪都低落下来。
三发绿色信号在暮气霭霭的山林间升起了。集结在山脚下的士兵们,纷纷地钻进了步战车里。演习,结束了。
步战车轰轰地回驶,车上的兵都显得有点疲惫,因为这明显不是一场大捷。对抗中被击毁的战车候在路边,当大队驶过时,便怏怏跟在后边。
车里的三班士兵都沉默着,并且在步战车里坐出如仪仗队一般的严肃,许三多抱着四支枪,他自己的和袁朗的,放在以往那是大家传观的热点,但现在袁朗坐在他们中间——一个搭顺风车的俘虏。袁朗瞄瞄这个,瞄瞄那个,倒似自己做了主人一般。
“你们这八一杠用得还行吗?”
甘小宁说:“报告,还行!”
“其实八一杠不错,我们这枪的问题在于瞄准基线太高了,昨天我方一名狙击手就因为这个被干掉了。你们的射手用的什么武器?”
甘小宁:“报告首长,是八五狙!”
许三多:“射手叫成才……报告首长。”
袁朗又眯起眼睛盯着许三多:
“尊姓大名,小兄弟?”
“我叫……这个……我又犯错了……”许三多恐怕还很少碰上袁朗这样放松的军人,那他就不适应,求援地看史今。
史今拄了枪直直地坐着,心思远在不可知处。
伍六一替他说了:
“他叫许三多,首长。”他没忘了瞪许三多一眼,因为在面对一个中校时,许三多恐怕是全车最没有军仪的一个人。
袁朗笑笑:“绰号拼命三郎吗?”
“我犯浑。”许三多小声支吾。
袁朗笑着看看全车人:
“他为什么这么勇于认错?或者说急于认错?”
许三多再度用目光向史今求援,而史今好像看不见他,他只好又转回来:“我总是做错……没有事情不做错。”
袁朗:“什么事情错了,这次是?”
恐怕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许三多是什么事情错了,都是常练格斗技术的人,短暂而毫无保留的厮拼中,许三多伤得更重,而袁朗嘴角淌着血,右脸有些乌青,一个义务兵把团职军官打成了这样。
“我这个……出手太重。”
袁朗拿手指揩揩嘴角:“这个?就算这是个错吧——为什么犯这个错呢?”
许三多第三次看史今,他几乎绝望了,史今从在对抗中翻出白牌后就几乎没再说过话。
许三多:“因为……我朋友想在对抗中好好表现……他被您击毙了……没有机会……”
伍六一忍不住了:“许三多!”说着转向袁朗,替许三多解释,“他表达不清。不是这种原因。是钢七连的荣誉感,战斗……”
袁朗:“明白了,我很抱歉。”他有些过于郑重地向全车人欠了欠身子,“对不起。”
一车人都有些难堪,对这样的歉意是否应该接受。
一直僵坐的史今却忽然向袁朗点了点头,说出他被击毙后的第一句话:“没关系,首长。”
袁朗本来还想问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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