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方序早早的送来了提神汤药。应来仙本就未睡好,或者说彻夜未眠才是准确的,原先病弱的脸上更显疲惫。
方序瞧得揪心,在一旁道:“江妳已经去雇马车了,待会公子再歇息会儿,就算是赶路那也得照顾好身体。”
应来仙低声咳嗦,白皙的指尖捏着那青瓷碗,语气有些飘忽不定,“赶路要紧,时间来不及了。”
方序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去送信为何还得看时间。但面对应来仙的安排,他从来不会过问。
谈从也从屏风后边走出来,外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他这人随性,不在乎什么礼节,只是将那外袍随便一拢。
应来仙正低头准备喝药,谁知下一秒手中汤药便被人顺了过去。
谈从也低头嗅了嗅,微微挑眉,然后揶揄地瞧着应来仙,眼神中多了几分打趣。“流玉君子的身子很虚啊,大清早的喝这汤药,莫不是昨夜睡得不安稳?”
应来仙抬起手,目光似笑非笑,直到谈从也将汤药放在他手中,他低下头,意有所指道:“谈城主想多了,我看睡不安慰的另有其人。”
谈从也也不恼,昨日晚两人同床共枕,虽未言半句,但说到底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美人在怀,便不是孤枕也会难眠。”谈从也坐在应来仙身侧,只手撑着脑袋,看着应来仙殷红的嘴角小口的抿着药,一时只觉身体更加燥热。
应来仙喝了药,此时江妳从外敲门进来,给他递上一封信。
信封之上,偌大的“吾之来仙”几个大字格外显眼。
方序和江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惊讶,随后一同移开了目光。
应来仙捏着信,半响才不慌不忙地打开。
惠书敬悉,甚以为慰。
来仙,此去云辰多加小心,不日前我去拜见了先生,他知你心中所想,已为你铺好后路,我也亦然,只是自榷都一别,不知何日相见,思之甚重,想来你也是念着我的。
听闻庭中与你分别,我挂念已久,却想你心之难测,莫不会有人得手。
谨付寸心,希垂尺素。
钟希午。
信件的内容不多,像是寻常的问候,应来仙读时,脑海中闪过钟希午坐在书案前,提笔一字一句的画面。
“这钟希午还真是对你一往情深啊。”谈从也毫不避讳地盯着信,说话时却又转向应来仙。
应来仙又沿着纹路将信叠好。
“不回信吗?他应该很期待能得到你的回应。”谈从也又开口,似乎是想刨根问底,不得目的不罢休。
应来仙瞥了他一眼,把信交给方序,“钟希午不是一个只把心思花在情情爱爱上的人,他这样做,只不过是习惯,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谈从也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不再继续聊下去,“走吧,赶路。”
应来仙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的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对方的禁区。
接下来的一路便好走许多,出了聊州,再走个几十里便到了白纸堂。
方序将书信递上,由弟子传送进去,很快,便有一内门弟子引几人入堂。
作为如今的江湖第一门派,白纸堂的装饰可谓无尽奢华,于聊州城外占尽三分之一,据传有三个红颜乡之广。
谈从也走在应来仙身侧,手心覆盖着腰间惊破,他眉目一转,抬眼往前看去。惊破应声而出,划破长空,与那凌空而来的刀刃猛然相撞。
“谈城主怎么也来了。”女子浓眉英气,长发单用一根木簪挑起,半搭不搭落于肩头,她目光很轻地落在应来仙身上,神色微顿,展开笑容道:“卫衡给我送了个不错的人来,你们是一块的?”
应来仙抬眼与女子对视,道:“前辈别来无恙。”
辛灵双手交叠放于胸前,于高楼之上居高临下,“我第一次见你时,是九年前。”
那时应来仙身中剧毒,是辛灵和卫衡两人联手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应来来抬手挡了挡耀眼的日光,“但也不是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我如今便是来报恩的。”
辛灵瞥向一旁的谈从也,言语淡淡道:“谈城主都被你拉来了,看来卫衡说的没错,有人正打算置你于死地。”
谈从也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不是因为对方是天下第二的二品剑圣,也不是因为在旁人的地盘而不想言语。
他只是单纯的想听一听,应来仙大费周章来此地,究竟有何事请得动这位久不出户的剑圣,也想看一看,他手上有多少筹码。
应来仙轻轻叹了口气,他垂下眼眸,似乎在思量这个困扰已久的问题,半响,才轻声道:“这天下没人能杀死我。”
他早就死了。
现在的应来仙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辛灵转瞬间来到他的面前,目光柔和了下来,她抬手轻抚着少年的额发,像是一位慈悲的长辈。
“我答应了卫衡会护你周全。”辛灵道:“那老家伙也就为了你的事才会求我了,走,进屋。”
江妳和方序留在了屋外。谈从也随着应来仙进了屋,辛灵颇为好奇地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也没点明,就当没看透。
“你身体不好。”辛灵将早已准备好的药酒推到应来仙面前,“卫衡给的方子。”
熟悉的苦味钻进鼻腔,应来仙将药一口灌下,眉头都没皱一下。
谈从也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准备着观戏。
“我在来的路上得前辈弟子相救。”应来仙缓解了一下口中的苦,道:“温照林。”
“他?他可不是我白纸堂的人。”辛灵低笑一声。
应来仙自是知道。白纸堂前山后院一共多少人男男女女他全都见过,也都有能对得上名的,这温照林偏生就是个意外。
他甚至不惜深挖记忆,生死几次,从未见过那张脸。
“他不属于这天下任何一派。”辛灵道:“非要说的话,聊州顾家。”
谈从也神色终于有所转变。聊州顾家。那是隐藏在云辰中,皇室都不敢轻易动的家族。其先祖为云辰开国祖先的老师,又曾与皇室结亲,更遑论顾家如今的掌权人是那被天下人尊称幻境圣者的人。
他的手法,便是剑圣级别的高手落入其中也很难逃脱。谈从也虽未与此人打过交道,对其听闻却不算少。
“实不相瞒,我此行正是为了顾家而来。”应来仙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笑意,“前辈与顾家家主是年少相识过命的交情,我救顾家,为报前辈之恩。”
他说得诚恳,辛灵却是一语揭穿,“你是想拉顾家入局,朝堂江湖,不论那一头,顾家都能给你不少的帮助,那你便说说,顾家如何了需要你的搭救。”
应来仙仔细回想,其实不用深想,那些事早已刻在他心中。
“南安一十三年,聊州顾家灭门。”
辛灵和谈从也不约而同抬眸,却见少年神色平淡,似乎说着再简单不过的事。
应来仙缓声念着数年后世人对那天的判词,“惨状一如当初的长叶殿,却有一人侥幸逃脱。幻境圣者顾胜手脚皆残,功法尽废,至此销声匿迹。”
他念完,这才看向神色惊异的两人,“我有办法救他们。”
谈从也目光深沉,这种危言耸听的话从少年口中说出,像是在为那威风凛凛的顾家下了死令,他去看辛灵,后者面色微沉。
谈从也神色一顿,他看出了辛灵眼中的信任,她就这般信了应来仙口中的话。
“原因?”
应来仙知道她是问顾家灭门的缘由。这也正是他疑惑的一点。应来仙死的次数很多,每一次顾家都难以幸免,他有去调查,可每每接近真相,又被迫重来。
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手笔。
“长叶殿。”于是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顾家灭门,与长叶殿有关。”
不论是哪一次,他得出的全部结论只有那么一点。
应来仙磕了磕眼,“顾家掌权人带领部分由今夜撤离聊州,需快马加鞭向东而行,有人接应,剩下的……”
谈从也同应来仙对上目光,那双丹青色的眼眸似笑非笑,“转入沂水城。”
谈从也将惊破往桌上一放,“我沂水城可不做亏本的买卖,更何况他顾家都遭受不住的仇人往我那引,流玉君子这是要给谈某唱出戏吗?”
应来仙不慌不忙倒上一杯热茶递给谈从也,谈从也偏开目光,视线落在那白皙的指尖。
就是这双手,纤细柔软,却能随时掐住他的命门。
应来仙又往前递了一下,“我是信谈城主,也请城主信我。”
谈从也嗤笑一声,接过那茶却没喝,“流玉君子这张嘴真真是会忽悠人的,你如何保证我沂水城的安危。”
“沂水城于两界交点,他能悄无声息越过沙漠进入云辰,却掌控不住这处荒漠,所以沂水城才是最安全的。”
辛灵早已在心里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她很早以前,便从卫衡那里听说了应来仙的事。
比起卫衡的算无遗漏,这个少年才是天下的掌控者,他洞悉一切,无所不知。
“顾家往东迁移,接应的人是谁?”辛灵问。
应来仙笑了笑,轻声说:“云辰储君,江云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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