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灾难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堆聚拢的沙石被狂风一夜之间卷没。销声匿迹。
辛灵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才成功说服顾胜东去,于是那场灾难,受害的仅有琼楼玉宇。
“真是令我长眼了。”白衣人手心一缩,应来仙顿时面色通红,气也喘不上来气。
“我以为你是个废物,没想到还留了这一手,怎么,怕我杀了他们?你怕什么呢,他们与你有关吗,杀了便杀了。不过现在,我暂时不打算杀他们了呢。”
白衣人哈哈大笑着,手心移到应来仙下颚。应来仙咬牙,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疼痛,笑道:“这天下总有你够不着的地方。”
白衣人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屋内,像是被人遏制住了半边声,“你够到多少我就毁多少,我可太期待看到你努力往上爬却怎么也爬不出泥坑的模样了,顾家我先替你留着,毕竟日后死得太多,你记不住呢。”
他猛地一甩,应来仙磕到书桌上,笔墨落了一地,他撑着木桌起身,额间流淌的鲜血绽放,像是一朵盛开的红梅。
“为什么。”应来仙开口,声音是无尽的沙哑。
“因为我想杀,但你要记住,是你害死他们的。”
白衣人走到他面前,面具下的眼睛漆黑嘹亮,“你的无能只会为你垫上更多的人命,要么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他们哈哈哈哈。”
应来仙紧紧握着衣袖下的玉面折扇。
他无能。
他平庸。
他想杀的仇人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他所在意之人皆在脚底。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造就了如今的他,他是罪恶缠身,是这世间最该千刀万剐入地狱的人。
可是……
“我的孩子是珠石宝玉,是要长长久久活着的。”
记忆深处的红衣女子笑着对他说。
说的话很多,可惜已经记不清多少了。应来仙在无尽的记忆折磨中红了眼,他死死咬着唇角,直到尝到一丝腥甜。
“公子!公子!”方序魂都快吓没了,手心被咬到出血也不在意,一个劲地喊着。
血腥问窜入鼻息,应来仙疯狂咳嗽起来,仿佛肺部被戳穿,但好在清醒了几分。
方序一抹额间冷汗,跪在地上去查看他的情况,“公子?”
视线聚焦,口齿间的气息浓烈,应来仙的视线落在方序虎口间,方序却什么也顾不上,喜道:“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
“方序。”应来仙气息弱得不成,像是随时会撒手死过去一般,“你的手……”
方序本就没放在心上,闻言将手往后一摆,“属下没事,是属下无能,若非辛前辈发现异样,属下便是赔了这条命也还不清公子的恩情。”
他与应来仙相伴五年,早就不是单纯的主仆之意了,他是主子安排给对方的刀,也是这人倾心托付为数不多的友人。
刀剑相撞,寒光四溢,应来仙越过那扇紧闭的门,似是瞧见了外面打斗的激烈。
可不论多精彩的戏都会迎来终点,随着一声惊天地泣鬼神之响,这场临时而起的斗争落下帷幕。
推开门,谈从也长发凌乱散在两侧,额间碎发随风而动,应来仙与他对视着,轻轻一撇,见他握住惊破的手隐隐发抖。
辛灵的状态就好太多了,却也没好哪里去。能在这两人手中全身而退的,天下所知只有一个人。
“卫衡果然说的没错。”辛灵将剑紧紧捏住,“世间当真有着我等不曾窥见的高人。”
当初她第一次听闻这人存在,是在九年前应来仙中毒几近丧命之时。
那时的辛灵便疑惑,究竟什么人能在卫衡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下毒,后来卫衡告诉她,那是一个超脱现如今江湖排行榜的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有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就不能是那个人?”谈从也将手背于身后,他没提那个人的名字,可都知道他提的是谁。
除却那位天下第一,再无人有这般实力。
“不是。”应来仙开口时又咳嗽起来,他的身子早残败,便是这么多年用药吊着也拉不回来了。
他于世间穿梭不断,只会一次比一次虚弱。或许哪天,死去就再也回不来。
“确实不是。”辛灵笃定道:“我曾有幸同那人交手,不论气度身韵都与这人截然不同。”
“抱歉前辈。”应来仙桃色的长衫上沾了血,额间的伤口早已凝固,血渍耀眼夺目,他沉稳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辛灵一摆手,语气是兴奋的,“能与高手一战对我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更何况你还救下了顾家的人,白纸堂会放出令,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白纸堂之友。”
应来仙笑了,收复天下所有门派这种事说出去谁都不会信的。
毕竟天下间那么多人,利益不同定位也不同。
可他早就掌握了这世间最上等的资源。
恃强凌弱是人生来便自带的畏惧之心,云辰一行,他要流玉瘦雪这个称呼不仅仅因为长叶殿而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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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堂的医师为应来仙开了不少药方,辛灵更是掏出了家底,寻了自己舍不得用的灵丹妙药让医师送来给他。
“这膏药祛疤是最好的。”江妳指尖沾取药膏替应来仙上药,离近了看才觉那额间的伤疤有多吓人,“属下每日替公子上些,可别留疤了。”
其实就算是留了疤也没什么的,应来仙活到如今,什么罪都受了,他记得一箭穿心的滋味,记得抬刃割喉时鲜血涌出的画面,也记得火光卷上将他完全吞没的窒息。
有的伤疤永远好不了。
方序煎好了药端进来,见状接了句,“公子便是留了疤也好看。”
江妳便瞪了他一眼,他索性不说话了。
应来仙呼出一口热气,将药喝下才问:“谈从也呢?”
方序道:“听说受了点皮外伤,将那些个医师赶出来了。”
应来仙眸光一颤,“你将这膏药给他送他。”
方序应下,很快令了命出去。
“如今白纸堂和顾家都愿助公子一臂之力,主子来信,说不日便会前来看望公子。”江妳看着应来仙满目的疲惫,心疼道:“如此奔波劳累终究不是办法。”
“光是白纸堂和顾家还不够。”应来仙眼眸低垂,轻声道:“谈从也不信任我,我们之间的利益经不起推敲,花语阁如今的掌门不想淌浑水,但有庭中在也躲不开。”
他许久没出声,江妳便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去安排,给千鹤坊和红颜乡送一份大礼。”
“是。”
方序推门走进来,看向应来仙。
“他没要?”应来仙瞧见了他手中拿的膏药,指尖抵着眉心捏了捏。
方序咽了咽口水,“谈城主说您打发他。”
“我还真想打发他,可是打发不了。”应来仙起身接过膏药,“将身后的尾巴处理干净,我去去便回。”
他于院中绕了一圈,最后才扣响了那人的房门。
“进。”谈从也的声音听上去别提多不耐烦。
屋内灯火点得很暗,也可能是烛火要燃尽的原因,谈从也坐在木椅上,单腿屈膝踩在那上面,他衣裳半敞,结实的腹部突显出流利的线条。
应来仙盯着看了一会,抬眼,便与那双凌厉狭长的眼对视上。
那双眼眸色漆黑,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汪洋,看人时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蔑视。
“流玉君子怎地站在门口,可别被风吹两下便散了架。”
应来仙权当没听懂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在下弱不禁风,自是禁不得风吹,可某人非得要我来打发,这是几个意思?”
谈从也扯唇一笑,他垂下的手心缠着白色纱布,“没意思。”
应来仙走进,“没意思?”
谈从也改口道:“叫你那劳什子的下属来打发我,可没有流玉君子自个来有意思。”
“我却觉得没意思了。”应来仙低下腰,将那药膏塞到谈从也手中,“逞强这种事不适合谈城主。”
谈从也顺着他手心摸上去,指尖一点点摩挲着那细致的白,“我也不知道你给我寻了个大麻烦来。”
应来仙眨了眨眼,“谈城主说什么呢,与高手对战那是难得的机会,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想见他?”
谈从也伸起另一只手,指尖点在他额间那颗鲜红的朱砂痣上,“你这么些年与他对战,也不见长进半分。”
应来仙轻笑,眼里眸光荡漾,“江湖中不是有说,我这人一向是不靠实力的。”
“那你靠什么?”谈从也指尖往下滑,像是亲昵的抚摸,可两人中却无半点柔情,“是凭借这张脸,还是……”
他抬起应来仙的下颚,“这伶牙俐齿的嘴。”
“天下间没有人比你更狡猾了,应来仙。”
应来仙:“也没人比你更无赖。”
谈从也低笑一声,终于松开他,应来仙整理一下衣裳,在一旁落座。
烛火无声跳动,谈从也拆开纱布抹着药膏,问:“那人便是灭了长叶殿的凶手。”
“谈城主知道,又何必再问。”
“他为什么要杀你。”谈从也将带血的纱布扔在桌上,低声道:“又为什么不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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