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拂过她的额发,沿着她的半边脸颊而下,重芸不由自主地想要瑟缩,却见他手指间捏着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你头上掉了一朵花。”
重芸不知怎么的,心里产生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感觉,她将耸起来的肩膀尽量放松,笑道:“侯爷约我来此,不会就为了说一朵花的事吧?”
四下幽静,想必宁让已经派人看守,清理了现场,说话应该安全。
宁让捏着那小白花转了转,“也未尝不可。”
“嗯?”
“那就说说正事。”
重芸:“今日若不是侯爷相助,我可能已经丧命于那几个巫医手中,阿芸到底还是蠢笨了些,竟不知公主府上如此水深火热。侯爷,您也是想要帮公主的是吧?”适当装可怜,是她的拿手好戏。
宁让:“知难而退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你以身入局,现在方才知道水深火热,未免有些后知后觉。”
这人不说帮,也不说不帮,重芸知道他向来很会打马虎眼。
重芸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笑道:“侯爷早已知晓我与王千金的生意,想必侯爷也知道,我所图无非就是些钱财,这些对于侯爷来说,虽说都是身外物,但这些身外物,恰好能助侯爷心想事成。我现在陷入万青宫这滩浑水,愿意献出这些‘身外物’,换得一身平安。”
小白花的汁液浸在指尖,宁让随意一弹,将那花丢入一旁的泥地,“你既然知道那些东西对我而言,都是身外之物,想必也知道,对于无用的东西,我向来看不上眼。”
“那侯爷看上何物?”重芸抬头盯着他的眼睛。
他嘴角轻轻一勾,棱角分明的下颌扬了扬,“我看中的可不是物……是,人。”
重芸莫名有些心乱,他什么意思?结合他此前对自己做的事,重芸很难不把他这话的意思理解为“本侯看上你了”。这么想,未免又有些自以为是的可笑。
她脸部肌肉一时不知如何摆放,人……她一时间想起了为宁让所用的何风影,“侯爷图谋的大事的确需要人,正巧,我手里有侯爷需要之人。就比如,何风影,侯爷用得可好?”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看得重芸有些心慌,总觉得他这一层笑意里面藏着什么未知的阴谋和算计,反倒隔了层纱似的,让人看不真切。要知道,他社交场所笑得再怎么开怀,都是一张假面,私下是个爱冷脸且不爱笑的。
宁让笑完,“何风影,用起来倒是不错,要是没有她,岑提子不可能再次落入我手。但我不知,你何时竟将这些人用了起来。”
“侯爷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侯爷若能助福音公主一臂之力,我自然也愿意助侯爷得偿所愿。我手里,还有更多可用之人。”重芸现如今对他亮出了底牌,摆出一副我愿意助你的态度,无非是想要在这一场讨价还价的博弈之中,多为自己增添些胜利的筹码。
她脑子里闪过柳明决的身影,现如今的柳明决作为穿书人,如果能够对剧情有更多记忆,也会是她在这一场博弈中获胜的关键因素。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如实相告,在这样争斗激烈、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性命的剧情中,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毫无保留。
就像,她也藏着一些小心思,推己及人,眼前这人,就算与自己联手,他也会有更多隐秘的图谋。
他图的是助皇帝夺权,若颜回音成为良国皇帝上位的助力,宁让是不会放弃这样重要的棋子的。
见他并未顺着她的话应答,重芸有意说道:“乌提大王子,侯爷前脚才制造了一个烂摊子,后脚,是不是准备对付此人?”
安蒙国王子的遇刺,总是需要有人来承担,宁让不做无意义之事,这祸事,最终会落到一个人的头上。
她猜,可能会是与他不对付,且喜怒无常不好合作的大王子。
似乎是被说中了心思,宁让本来挂着一丝笑的脸上骤然转冷,“你倒是很会察言观色,作为一个丫鬟算得上越界,但作为一个女使,倒是不错。”
这是在夸赞自己?重芸一时有些心虚。
“我就当侯爷是在夸我了。”
宁让:“但知道的越多,越是容易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你确定你要与我一起淌这一滩浑水?”
重芸:“怕就怕侯爷不给我这个机会。浑水才好摸鱼呢,侯爷,越是乱局,越是需要赌一把的勇气。在方魔城的时候,您与我立下赌约猜谁是药师谁是药人,我就知道,您并不排斥做个赌徒。这一把,我将赌注押在侯爷与福音公主这边。您要,还是不要?”
宁让本来就是注定胜利的主角线,他反正死不了,依附于这样的既定事实、胜利庄家,重芸就不信了,她还能押错?
宁让看着这张生机勃勃的脸蛋,她的眸子中星星点点,仿若银河一般流淌着夺目的星辰,他的手指叩在扳指上,敲击了一下、两下、三下,最终,他向前迈了一步。
重芸不由想要后退,他离自己近了,她总觉得危机重重。
可他高大的身影轻易盖了下来,将她笼罩其中。她眼珠转了转,对,这时候气势得拿够了,生意谈判,没有个精气神,总是容易落了下风。于是她目光灼灼仰头看他,拿出了九成九的自信与坦荡。
宁让伸出一只手,朝她的肩头越过去。
他的手掌撑在她身后的花架上,重芸眼看着自己被他困在他的手臂间,觉出了一丝丝尴尬。
这这这,这是壁咚的情节吗?我们不是在谈合作的事吗?现在靠这么近,是要闹哪样?
宁让盯着她那原本直视他,现在又主动朝一边转的眼珠,觉出一丝趣味来,仿佛眼前这个小丫鬟变成了那只被圈养的猫。
他略微歪着脑袋瞧她,“当然要,送上门的口粮,我得接着。”
这是愿意带着自己玩儿的意思吧?可重芸总觉得现在这个姿势,有点不像正儿八经谈生意的样子,“侯爷,既然,觉得我可以放心合作,那我便开诚布公跟您兜底。阿廖齐曾经,曾经欺负过我,那口气我实在咽不下,所以,您对付您的大王子,我也一定会尽我所能助您成功。阿廖齐,可否留给我来处置?”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一个有仇必报的小女使,倒是越来越令他刮目相看了。
“当然可以。”这种臭鱼烂虾,早该回到阴沟里。
重芸满意一笑,她做珠宝首饰生意以来,有一些货物被阿廖齐扣下,拿了不少好处。美其名曰是查验,实则阿廖齐自己涉及不少相关产业,打压同行也就罢了,还处处给她使绊子。若不是何风影,她哪里会知道,岑提子对她下毒,这里面竟有阿廖齐的手笔。那一只可恶的死肥猪,看来一直贼心不死。
至于那肥猪手里那些丰厚的钱财,她得捞一笔。
可以想象,如果事成,她会获得多么丰厚的回报。
“侯爷,我知您与王千金之间的图谋,我的珠宝商铺现在已经打通了一些通往那笙的商路,您有需要,但可吩咐。”
“你这么坦诚,不怕我一口吞了,让你渣都捞不到?”
重芸略一思忖:“我好歹给侯爷当过一年丫鬟,我知道侯爷胸有丘壑,懒得与我计较。”
“胸有丘壑?”他冷哼一声,自父母兄长被奸人所害,他的满腔热血都交付与阴谋算计,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原本的理想抱负,只图快意恩仇,满指鲜血带来的刺激远甚一切,他在扭曲的、光怪陆离的日子里,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一场异常艰辛的长途跋涉,即使双脚磨出茧子,也是走向胜利的勋章,他并不觉得辛苦。
他甚至觉得,人不该拥有那么多的快乐,这些快乐会让人忘记来路,忘记该做之事,忘记自己本应是个狠人。
但此刻站在这里,他从心底感到一丝复仇压力以外的快慰,他明知这种尝到甜头就难以收手的行为,与赌徒无异,根本不可能浅尝辄止,但他总是忍不住再往前一步,离这种快乐更近一点。
但手掌处传来的针刺一般的疼痛让他清醒,人若总是尝到甜头,就会忘记苦处,甚至主动远离苦处。
见他半天没说话,重芸提醒道:“侯爷?”
宁让回过神来,收回按在她身后花架上的手掌,重芸几乎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侯爷,我们既已结盟,那……击掌为誓吧。”
他正想伸手,突然想起自己手掌上那些恼人的花刺,连忙将手背负在身后,冷言冷语道:“你当小孩过家家?本候不陪你玩这种把戏,我既答应了你,便会说到做到。”
重芸在内心“切”了一声,嘴上仍然道:“我当然相信,侯爷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宁让回到府上已是深夜,追月正打开布袋磕瓜子,见宁让回来,他从屋顶翻下来。
追月掏出怀中的信封,“侯爷,太后娘娘来信。”
宁让看了一眼他嘴角的瓜子皮,“把脸擦干净。”
追月摸了摸脸,薅下一粒瓜子皮。心道:都怪阿落那小子爱吃瓜子,他最近都跟着嘴馋了!
宁让展开信看了一会儿,将追月叫进来问话。
“阿落最近怎么样?”
追月想,这是怎的,侯爷突然关心起阿落来,那小子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还总爱顺走他身上的零嘴,他本想一通抱怨,可他又想起那小子送他的糖人来,算了,一码归一码,侯爷应该也不想听这些烦心事,于是他答道:“他对学习没那么上心,倒是爱追着国师跑。”
“国师?”
“是啊,他还向我打听了好几回国师的丰功伟绩,看样子找到了盲目崇拜的对象。”
宁让默了默。盲目崇拜,倒是不见得。
小剧场
疑似壁咚进行中
重芸:他好像很喜欢我身后的花……
宁让:(倒吸一口凉气)这该死的花……怎么这么多刺!
谈话结束后
重芸回过头,在幽暗的灯光下,她似乎看到宁让在甩手
重芸:幻觉?
宁让:(怒火中烧)本候要将这些花全都铲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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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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