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脱了漆的马车在艾提科特大街停下来。瘦小的男孩有些艰难地秃噜下了车，低垂着头，身边那鼓鼓囊囊的大背包太沉了，压得他狠狠一歪。

那车夫看他年纪小，心里起了几分怜悯。

“他和我的小儿子一样大呢。”好心的车夫嘟囔着，赶紧帮孩子拖了一下背包，“喔”得一下缩了手，险些被包的热度灼伤。

“哦我的天！”车夫缩回被烫到的手，改为帮维特恩德提了一下背包带子：“我的孩子，这么沉会压坏你的后背的……你的家人呢？怎么这么晚来这条街？？”

维特恩德很不习惯被这样关心，他微微侧过身子，把背包藏在身后眼神躲躲闪闪的，脊背驼得更狠了。车夫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笼罩：“我……我来这里找我的老师。”

“真是个爱学习的孩子，我的小儿子要是像你一样，我即便是被因弗厄尔农召去也能安心闭上眼睛了。”车夫又一次想到自己的小儿子，十分感慨，没忍住，摸了摸维特恩德毛茸茸的发顶：“你是敦可布劳学院的学生？哦天哪，你的父母一定以你为荣！”

车夫看了看这人烟稀少的街道。这里住的都是些贵族老爷，晚上除了一些仆人，几乎连个鬼影都没有。他看看在风里有些哆嗦的孩子，发现自己没说完话，这个瘦小的男孩竟是一直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等着自己说完——尽管他已经被背包和盒子压得很累，不得不用一条腿顶住盒子。

车夫简直被这优秀又知书达理的孩子击中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把自己有些起球的厚围巾取下来，给维特恩德带上。

“秋天的夜晚已经有些冷了，好孩子，早点回家。”车夫温柔得抚了抚维特恩德的后背：“托尔威努斯保佑你，晚安。”

维特恩德棕色的大眼睛猛地睁大了。他看着车夫吆喝一声，挥舞着鞭子驱使着马车离开了艾特克特大街。马车轮子压过平整的街道，车轮轴大概是有点锈了，总会在转两圈之后发出吱嘎一声。

瘦小的男孩脸上划过一行泪水。他猛地吸吸鼻子，极为小声地念诵一遍用于祈祷行路安全的咒语：“……冬可娜赫忒女神保佑您，好心的车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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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有爆弹的人是克里斯特·维特恩德，一位十四岁的少年。”爱维格和丝碧格莱骑着马快速奔腾在无人的大道上，因为在城市中禁止使用任何魔法载具，她们只能拆了院长的马车，骑着学院里最好的马满城跑。

爱维格使用随信来，将案子内容带给警局，但是大概是太晚了，随信来很快便如同一道光重新飞回了爱维格手里——没有人接下纸质小鸟，它自己只能又回来了。

“该死！”爱维格气得狠狠一捏指节，发出咔啦一声响。

两匹银霜色的骏马高大修长，在夜色中化成两道银光，院长精心养育的马匹果然不同凡响，两旁的景色都变得模糊起来。

“吁！”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到了贫民区。爱维格几乎是从马背上飞下去，她飞快地沿着贫民窟窄小的道上艰难奔跑——幸亏她身材瘦小，比起个子修长的丝碧格莱要快太多了。

“维特恩德！！”爱维格大吼一声一脚踹飞了木板门，清脆的声音在贫民窟里回荡：“你给我出来！”

木板门在爱维格全力一脚下轰一声拍在地上，在泥土地上扬起一股小烟儿。周围立刻响起一众被吵醒的住户不满地骂街声。爱维格来不及理会，风一样地把房子刮了一圈，不得不承认：人已经不在里了。

“怎么样！”丝碧格莱体能比较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眼镜都歪到嘴巴上了，跌跌列列地冲进屋子里：“维特恩德！”

“他已经去‘复仇’了。”爱维格扶住累得快趴下的丝碧格莱，表情凝重：“我看到了他父亲的棺木。”

“怎么……怎么办？”丝碧格莱颤/抖着手扶正眼镜，翠绿色的眼睛处蓄了满满一泡泪。可她知道哭是没用的，只能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正事。

爱维格环视着这间小小的屋子。所有的家具都是木板拼成的，却被钉得严严实实。家具种类样样不少，床铺、书桌、书架，书架侧面甚至仔仔细细地刻下了克里斯特·维特恩德那随着岁月长高的个子。

这温馨的小屋此刻寂静得比因弗厄尔农的宫殿还要彻底。屋子里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一堆家具“众星捧月”地围着一个黑漆漆的棺材。

没有什么能回复两位老师的疑问——除了那座沉默棺木里还躺着的人。

“没办法……我试试问问他父亲。”爱维格安抚地拍了拍快要崩溃的丝碧格莱，摘下脖子上的一枚护身符，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一块十分奇特的石头，正面如白昼晴空飘散几丝云朵，背面如夜空繁星闪烁点点辉光。扁椭圆形的石头两面交汇处黑夜与白昼融汇——这竟是一天的光景！

日升月落，星移斗转，生灵朝生暮死，万物轮回在这一块小小的石头上。

小个子女巫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乱遭的制服，将百褶裙上的褶皱抚平。她屈起膝盖，虔诚地跪在地上，将石头握在手心，双手合十：“向冥界亡灵之主致以崇高敬意——星夜在上，我将是冬可娜赫忒女神忠诚的信徒。”

爱维格将代表黑夜的那一面双手托举在心口，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仰起头：“……请冥界之神冬可娜赫忒女神降下神佑。”

小个子女巫浅栗色的头发仿佛被什么轻轻拨动，似乎是有一只大手轻轻抚摸了她毛茸茸的发顶——爱维格再次睁开眼，眼睛瞳孔化作深夜星空，中间蕴含一轮圆月！

“亡灵上前回话。”爱维格原本清脆如少女的声音似乎与某种更强大、更沉稳的女声交融，丝碧格莱不由得睁大眼睛，漂亮的红发魔女目瞪口呆，看着那棺材里缓缓升起一团白色烟雾。

通灵术是只有有祭司资格的人才能修习，她只听说过这种能直接呼唤神明、透视魂体、掌控亡灵的神奇天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爱维格使用。

她一直以为爱维只是有着通灵的天赋！

难怪她凡是与大自然的魔法就会修习的很好，难怪她能跳级毕业、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长助教……爱维格居然是神眷者！

她为何不去成为祭司、成为神的代言人？

“我的天呀……”丝碧格莱捂着嘴，看着小个子女巫，方才因为担忧而焦躁不安的心奇异地降回了肚子里。

那团烟雾已经不成型，只能勉勉强强能看出一个成年男子的样子。他在尘世间待的太久，已经虚弱不堪，几乎无法成型。

他张开嘴，对着爱维格念出了亡灵的语言：“是我的错……他………辛芙妮伯爵府……”

男子十分艰难地发出声音，甚至开始试图用仅有的左手比比划划。他用力将“辛芙妮伯爵府”重复了好几遍，直到看到爱维格点点头，意识到自己已经将最重要的事情说完——这位父亲顿了顿，忽然哭了起来。

亡魂还不是成型的亡灵，只是还未进入冥界的一缕魂魄，哭起来时，一滴滴来自灵魂悲伤的凝实体轻轻砸在了地板上。

“救救他……阻止他……”这位悲伤的父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弯下虚影组成的身体，冲着两位老师拼命的恳求：“救救他……我亲爱的小克里斯……我的孩子……”

亡魂的眼神浑浊不堪，只是两团似有还无的烟雾，可是那悲伤似乎如有实质，不轻不重地压/在了两位老师心口上。

丝碧格莱一直憋在眼里的泪水汹涌而下。她使劲捂着嘴吧，尽可能轻动作的去把泪水擦干净。

爱维格抿了抿嘴，轻声用亡灵语言回复道：“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请您放心。”

说罢，爱维格念动咒语，呼唤冥界引渡人前来带走这缕快要在尘世间消散的灵魂。

冥界引渡人在神谱中记载的就有77位，这次爱维格呼唤出的是第52位、最为温柔的引渡人——代表圆月月光的沃勒赛恩。

那位温柔的引渡人化作一道温润的月光，笼罩住已经破损的灵魂。那位父亲好像终于放下了心，冲着两位老师露/出一个淳朴到几乎傻了吧唧的笑容，渐渐化在了一室月光里。

爱维格感觉一道风掠过自己耳边，她听到一句以海利格语在耳边轻柔的响起——是那位引渡人，她用如同薄纱般柔软的声音在向自己道谢。

她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将石头拢住，用以海利格语——来自神明的语言赞颂道：“赞美永恒的冬可娜赫忒，赞美温柔的沃勒赛恩。”

丝碧格莱看仪式结束了，才赶紧上前一/大步，说起自己方才想起来的事儿：“爱维！！我记得孩子们和我说过，他们一直很喜欢请教维特恩德草药方面的知识——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位很厉害的园丁！”

“辛芙妮伯爵府的园丁吗？”爱维格缓了缓神。呼唤神明帮助总是会给自己的精神带来压力，她眨了眨眼，才觉得那从骨子里冒出来的一丝疲惫被化解。

“快，我们快去伯爵府！！”丝碧格莱拍了拍爱维格，已经冲出了屋子，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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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深夜已经是带着露水气的寒冷，带着来自潮湿的迅猛攻势——爱维格的脸被吹的生疼，但她半点不敢慢下来。

她害怕那个孩子的未来，会随着随时会炸成一片废墟的伯爵府灰飞烟灭。

再过一个拐角便是艾提科特大街。爱维格和丝碧格莱几乎是勒着马来了个原地漂移——然后险些撞上一位等在街角的车夫！

这车夫不声不响待在转角，似乎有点冷，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靠着挂在马车头的瓦尔海特灯取暖。他应该是没想到这个点儿了还能有人，昏昏欲睡间猝不及防差点和爱维格、丝碧格莱撞到，惨叫一声“我的瓦尔海特神啊！”直接从马车头上栽了下去，稀里哗啦摔了个倒栽葱。

爱维格心念催动魔力，直接使了个漂浮咒，两匹马和丝碧格莱整个人飘在了半空，这才没和那辆陈旧的马车撞在一起。

丝碧格莱今天晚上连番受刺/激，这会儿什么淑女形象都没有了，漂浮在半空中瞪着大眼睛，眼镜滑到了额角，发出一声破音的：“天哪！”

“哦，天，看在冬可娜赫忒的份儿上，”爱维格像一只鸟儿一样悬停在半空中，轻盈地落在马车上，无奈地揉了揉脑袋，看向四仰八叉的车夫：“您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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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的身影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