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赶路,三人终于抵达云州。
云州宋府门前。
朱门被两小厮拉开,宋青归站在阶上。
站在门前的人若要看清府里出来之人,只能抬头仰视,可围墙深深,唯有红木门处透出天光,让人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见一道虚影。
须臾,虚影晃动。
宋青归的声音自高处落下来:
“这不是上了仙山的池仙师吗?怎么,大驾光临小小宋府,是为何事?”
花在酒在来的路上便已将近年来云州的消息翻了个遍,自然知晓了池晚舟之前是宋府的家奴。
池晚舟再丢份,走出来也是天歌山的人,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天歌山。
想到宋青归就是池晚舟口中必须要逗开心的主子,花在酒轻轻一挑眉,手搭上池晚舟肩膀:
“自然是借池师弟故居一住。宋少城主,你亲爹让太虚宗帮忙捉妖,你不知道?”
“故居?”宋青归轻念着这两个字,瞪大眼睛,语气似笑非笑地问池晚舟:“是这样吗,晚舟?”
池晚舟头埋得更低,捏着衣袖的手隐隐窥见些晃动。
“池仙师在宋府时与众人情同手足,怎么不算故居?”
宋青归扯出笑脸,细纹从眼角泛出,整个人活络起来:
“仙师们请进,近日家父不在府中,只好由在下招待了。”
花在酒大步上前,边跟在宋青归身后边问道:
“委托令是宋城主发给太虚宗的,既然云州城内出现怪事,城主为何不在城中,反而外出?”
“城中每日失踪之人都在增多,家父忧心不已,给仙山发去委托令后便立刻动身向朝中求援。山高路阻,又不能如仙师们一般御剑而行,这三两日,马腿跑断,估计也才行至半程。”
灵芽略有所思地看向宋青归:“你姓宋,叫什么名字?”
她记得上辈子池晚舟发疯时说哪些人欺辱他,有个姓宋的被念了特别多次。
“在下吗?宋青归。”
对,那个姓宋的全名叫,宋青归。
灵芽终于正眼看向宋府的少城主:“你和池晚舟,情同手足?”
“是啊。”宋青归眼尾笑纹更深。池晚舟确实如同宋青归的手足,如果替他穿鞋擦秽物算手,被他当做猪狗骑行算足。
灵芽冷下眉眼,将池晚舟挡在身后,冲宋青归扬起下巴:“呸,装模作样的狗东西。”
宋青归笑容一滞,阴郁地看向灵芽:“仙师这是何意?”
“觉得你恶心的意思。”灵芽拉住池晚舟,她做惯了太虚宗人人景仰的小师姐,稍微显露点气势,身上便一股子藏不住的傲气。
她与池晚舟有仇要算,不过这种以欺辱人为乐的渣滓,也不是好东西。
“你!”
“诶?少城主。”花在酒笑吟吟地伸手抵住宋青归扬起来的手。“我师姐潜心修道鲜少下山,性子也如稚子。如今云州城内妖物作怪,少城主胸襟宽广,别因小失大啊。”
宋青归手握成拳,最终咬着牙挥袖而走。
夜浓如墨。
宋青归拖着池晚舟的头发不顾人死活地踹着,一边用力,一边发出如尖哨的笑声:
“池仙师,去了仙山还回来?荣归故里,好让人艳羡,我是不是该给仙人叩首啊?”
池晚舟体内的气聚了又散,他只是引气入体,除了体魄比普通人稍强壮些,依旧只是个瘦弱的少年。
宋青归拽着池晚舟头发的手往下,将他逼得整张脸都被捧在了月色中。
池晚舟浑身颤抖着,张嘴像是要说话,又咬着嘴闭上。
“瞧瞧这眼神,不是没变吗?瞪着眼睛准备给谁咬上一口?你生来就是狗啊!贱种,杂种,换个主人当狗就硬气了是吧?”
“我是装模作样的狗东西?那你是什么?”巴掌落下来,池晚舟的半边脸迅速肿胀起来。
宋青归更兴奋,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将池晚舟丢到地上,抬脚踹着他的肚子。
灵芽走入院中时,看到的便是池晚舟缩在石桌旁一声不吭地被踢打的样子。
下意识,剑比人先到。
池晚舟看见熟悉的剑穗,心狂跳不止,忍不住呢喃:“师姐......”
“池晚舟,你若连呼救都不会,不如现在就将这身弟子服剥去,免得出来丢天歌山的脸!”
灵芽怒极,身影闪至池晚舟身前,收剑入鞘,将宋青归击飞。
宋青归捂着胸口爬起来,血沫从唇齿溢出,却顾不得擦,只是指着池晚舟不甘地喊:
“仙师,你看清楚了?像他这样的废物有什么本事?你们居然还让他上仙山?哈哈哈哈哈哈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
捏诀封缄,灵芽头也没回,强行让喋喋不休的宋青归闭了嘴。
池晚舟的手被磨出一片血水,颤抖地伸出来抓住灵芽的袖袍,泪如滚珠般从眼里涌出来,洗过狼藉的脸,将他的恐惧在这片月色下洗得一清二楚。
他说,师姐,我好怕、好痛。
灵芽口中的讥讽在他声声如啜泣的低诉中喑哑,她沉默地站在池晚舟面前,看他仰头拽着她像稚子般哭。
“池晚舟。”灵芽低头,用指腹将池晚舟脸上的泪痕揩去,太多了,反而蹭了满手的潮湿。
“够了,别哭了。”她不耐烦地说道。
池晚舟将脸蹭进灵芽手心里,呜咽声闷闷地响,又湿湿地蔓延。
散在四处的奴仆们如水般涌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宋青归被扶起来,倚在石桌上死盯着将自己埋进灵芽衣袂里的池晚舟。
花在酒晚一步到,解开宋青归的缄口术,挡在池晚舟前冷下脸:
“池晚舟乃是我天歌山门下亲传弟子,少城主这是何意?”
宋青归将咳出的血水擦拭干净,声音闷在帕子里:“仙师误会了,宋某只是与晚舟玩游戏太过开心,一时忘了轻重,吓到晚舟了。”
沾了血迹的手从青衫中伸出,绕过花在酒,伸到池晚舟面前,似是要将他扶起来。
宋青归问:“我所说对与不对?晚舟?”
灵芽用剑鞘将那脏手拍开,讥讽道:“这么爱玩,那改日我也来陪你玩一玩,看看到底有多开心。”
明月拨不开浓雾,这方小小的院子被夜色缠得人影难辨。
朦胧视线中,宋青归瞧见原本哭得眼睛晶亮的池晚舟抬起头来,眼睛毫无波澜地直勾勾看着他,又在灵芽发觉前将头埋了下去。
宋青归呼吸滞涩一瞬,贱人!姓池的这个贱人!怪不得乖乖被打叫也不叫一声,他是故意的!
嘴里的血腥味尚在翻涌,宋青归心里狂骂不止,但只能强压怒气,不甘心地狠狠瞪着跪爬在灵芽身侧的池晚舟,由下人扶着离开。
待宋青归走远,灵芽才回头看狼藉的池晚舟。
墨色发带束起的发髻早已被扯得凌乱,磕破的额角处淌出鲜血,凝在眼睫上也不擦,任由泪将血冲得整张脸都糊涂。
注意到池晚舟被踩得满是泥的弟子服,灵芽冷声问道:“池晚舟,你的剑呢?”
池晚舟被问得愣怔,手摸向空荡荡的腰间,下一瞬破风声止在耳边,携带怒意的剑气削断发丝在他脸颊上破开一道裂痕,疼痛汩汩地流出来。
灵芽剑鞘抵在池晚舟脸侧:“修道之人,连剑都能丢下,还奢望自己能护住什么东西?”
“对不起......”池晚舟嗫嚅着道歉。
“虽然你是个无能的废物,不过我提醒你一句。”灵芽俯视着地上的人。“池晚舟,看着我。”
池晚舟抬头,看不清师姐,只有字音泠泠。
“你命灯已在怀心殿,便是我太虚宗天歌山的一员,从现在起,你不准跪师长以外的任何人,站起来,去找回你的剑。”
云州城商贸繁盛,妖气藏匿人潮之中,犹如水入汪洋。
灵芽三人在城中查探失踪之人的线索,竟一无所获。
失踪的人没有共同之处,彼此之间也毫无关联,且据亲近之人描述,这些人失踪前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行为,若不是人数太多,几乎让人觉得只是巧合。
“真是怪事。”花在酒从最后一个失踪的人家里走出来,嘀咕着,“如此多人短时间内失踪,城中却找不出任何异样,这妖到底如何隐去行踪的?”
说话间,旁边茶坊内突然起了争执,一位大汉掀翻木桌,拾起碎瓷片往身旁的伙计砸去:“*你*,连你也看不起老子是不是?老子给了钱就是大爷,臭端茶在这装你*,老子打死你。”
飞溅的碎片划开茶坊伙计的脖颈,一时间鲜血如柱,四处喷溅,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惊叫出声:“杀...杀人了!”
人群如同滚烫的开水瞬间沸腾,伤人大汉被喷了满脸血水,惊惧地喊道:“胡说!我没杀人!我没杀!”
说着拾起碎片,朝喊叫的那人扑去。
与此同时,灵芽和池晚舟绕开宋府眼线,找到了第一个失踪的人—宋府巧奴的住所。
推开破院的木门,嘎吱声搅碎了满院寂静。令人诧异的是,小小的院中竟然盛开着一片紫色花海。
“是草乌花。”池晚舟立刻分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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