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长夜(五)

修士喝的仙酿一般都加了灵草,能去除体内的杂质,喝多了第二天起来也不会头疼。

翌日,殷子初神清气爽池从被窝里爬出来,然后就对上一双湛蓝清透的猫眼。

“……”殷子初一头砸回枕头上,顿了片刻,他发现这是他自己的床,于是问:“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肉粽甩甩大尾巴,说:“你师弟送你回来的。”

殷子初把肉粽的尾巴捉到面前,撸了两把,他说:“不是设了结界吗,他进来没发现什么吧?”

“魔气我清干净了,他应该没发现什么。”肉粽说,“这么不想让他担心?”

殷子初捏着肉粽的尾巴尖,没接话。

肉粽又说:“至于结界嘛,是左晚秋找我打开的。她看见符祈月送你回来,便来告诉了我。”

“!”殷子初倏地支起上身,面色古怪,“你说谁看见了?”

肉粽反问:“定源峰上就我们三个人啊,你说能是谁?”

殷子初没了话,眼神复杂极了。

肉粽抬起爪子,用肉垫轻拍殷子初的肩,低声安慰:“没事,你们的事我早和左晚秋说过了,她对此并无意见。”

“……你真会安慰人。”殷子初一翻身躺平了,走的十分安详。

殷子初不怕左晚秋反对,他想和符祈月在一起,哪怕殷画和张婉清反对都没有用。只是碍于和左晚秋的复杂关系,觉得尴尬,并且更不想面对左晚秋了。

然而肉粽不知殷子初心中想法,他说:“关于燕止淮和当年之事,左晚秋有话想对你说。现在去见她吗?”

殷子初心道现在不是很想去,以后也不想去。对于那些过去的真相,殷子初既好奇又抗拒。

从殷子初的沉默中,肉粽咂摸出了点意思,尾巴也不晃了,探头问:“你不想见她?”

殷子初深吸了口气,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说:“走吧。”

“子初,你其实不……”肉粽还没说完,就被殷子初拎着后颈从床上提溜了下来。他说:“别说废话。她还住在原来的房间?”

“是。”

那个房间里的东西被魔气腐蚀的厉害,昨晚左晚秋来寻肉粽时,他刚刚把整个房间都翻修了一遍。

殷子初放下肉粽,对他说:“你变回人形跟我过去吧,这样她应该会适应些。”

“行。”

莺啼燕语飞入房内,左晚秋斜坐在榻上,低头仔细研读炕桌上的书卷。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她半掀起眼帘,下意识坐直了。

殷子初进来时正对上左晚秋的视线,他跨进门的脚一顿,旋即移开视线,侧身让肉粽先进。

接收到殷子初的眼神示意,肉粽寻了把椅子在左晚秋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晚秋,我和子初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关于三万年前发生的事。”

左晚秋合上书,殷子初认出那是本修仙界通史。她正襟危坐,直直地望着殷子初,语气平静:“你们想问的我都知道,有些事现在已经无需保密了,我全部都告诉你们吧。当初那个诱敌计划,其实是我提出的。”

“止淮反对过,但很快被我说服。因为这确实是个好计划,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一场足以扭转战局的胜利,他无法坚持自己的拒绝。”左晚秋眼中有歉疚浮现,她说,“策划实行的人也是我,我带走的那批修士中有少部分的知情人,但大部分人都是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我带入了死地。驰援是注定赶不及的,可他们在死前还在盼望着救兵到来……我对不住他们,也对不住你,子初。”

肉粽觉得惊讶,但又感觉情理之中,这确实是左晚秋会做出的事。

殷子初垂眸倚着碧纱橱,神色融在阴影中,叫人看不分明。

左晚秋对殷子初说:“我和止淮都对不起你,我亦是你该恨的人。”

左晚秋并不像殷子初以的那样,是和他一样被牺牲被拋弃的祭品。左晚秋是和燕止淮一样的人,是殷子初最痛恨的那类人。

屋内的气氛趋于凝滞,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肉粽这时开口问:“那为何止淮他后来不解释,任由旁人将此事归到他身上?”

燕止淮不是会揽功的人。

“这是我、止淮和好些同道商议过后的决定。”左晚秋说,“当时仙魔大战,修仙界处于下风,一座座城池接连失守,魔气的阴影几乎遮盖了半个青州,宗门世家内斗不断……接连的打击下,修仙界士气大跌,百姓们日日都生活在恐慌中。我们认为修仙界需要一个能使所有人信服的领袖,而那个人就是燕止淮。”

添油加醋的除魔事迹,夸大的传奇话本,大肆宣扬的君子品行,都有他们的推波助澜。而左晚秋这事传开后,更是奠定了燕止淮后世众人口中舍己为人的圣人形象。

燕止淮身系千万人的信仰,他也确实不负众望,暂时结束了大战。在魔界不断崩毁时,修仙界休养生息,宗门世家的矛盾得到缓和,虽经历过末法时代,但再次对上魔族,也有七至八分的胜算。

“原是如此。”肉粽声音微哑,他顿了须臾,才说,“可还有件事,我不能理解。”

肉粽隐晦地朝殷子初的位置看了眼。

屋中岑寂,左晚秋背影落寞,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垂首说:“我能理解,因为他是父,我是母。”

殷子初终于抬眸看来,幽黑的眼中什么都看不清,唯有冰冷分明。

左晚秋似是没有觉察殷子初的眼神,继续说了下去:“他想弥补自己的遗憾——自己未能护下孩子的遗憾。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应该会做出和止淮一样的选择。

“我们爱你,所以希望你能活,哪怕过程很痛苦,哪怕结果同样导向死亡。我们也不愿你尚未出世就魂飞魄散。”左晚秋起身,径直走到殷子初面前,“这是我们的一厢情愿,但当的你无法告诉我们,你意愿如何,因此我们只会按我们的想法、我们的希望去做。我们想你来看一眼我们拼死守护的天下,也许它充满悲哀和算计,也许战乱不断,也许人性丑恶难堪,但它真的很值得。”

“我们愿你能有比我们更称职的父母,希望你能有良好的出身,期盼你能有上乘的天赋和强大的实力,让你能有任性的资格,也能遇到很好的朋友和爱人。我们希望你能有未来。”

左晚秋说:“这个活下来的机会,你想不想要是一回事,我们能否给出又是另一回事。”

殷子初面无表情地说:“所以呢,你是想告诉我你们都有苦衷,还是让我为这份爱感恩戴德。”

“不,我想和你说的是——对不起,是我们的错。”左晚秋眼光闪动,她说,“对不起,让你经历了那样痛苦的三万年。对不起,是我们自私又自以为是。”

殷子初终于掀起眼帘,与左晚秋对视。望着那双诚恳哀伤的明眸,殷子初心中积郁的委屈与怨恨,如同千里冰层遇上直坠的陨星,顷刻碎裂。他捂住自己泛红的眼眶,嘶声说:“你又不是燕止淮,道歉有什么用?”

左晚秋唇角微动,她说:“可我是你的母亲,也是害得你痛苦不已的元凶之一,自是该向你道歉的。止淮已死,你等不到他的歉意了,我便将他的那一份一同补给你吧。对不起,子初。”

“晚秋。”肉粽微微瞠目,他很少见到左晚秋这样放低姿态。

左晚秋无奈地苦笑了下,说:“道歉这东西确实没什么用处,但至少是个交待。”

“交待……”殷子初低声喃喃,揉了把眼角。

“最后一个问题,”左晚秋仰首,闭目说,“你不是一直问我,燕止淮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殷子初轻嗯一声。

左晚秋睁开眼,声音带笑:“燕止淮是个心软的人,如果不是别无他法,他不会牺牲任何人。他待人真诚,朋友有难必鼎力相助。他这个人吧,还有些呆性,总是对着些不知用处的小玩意忽然就痴了……总而言之,在我眼里他是个蛮有意思的道侣,与民间传说中清冷无情的天生神人,大慈大悲的圣人相去甚远。”

殷子初奇道:“我不在的时候,肉粽都和你说了多少?”

“能想到的都说了。”左晚秋后撤一步,分别看了看两人,说,“还有别的问题吗?”

殷子初摇头:“没了,多谢。”

他心里五味杂陈,像释然又像失望,说不清道不明。

肉粽本就是陪殷子初来的,见他没了话,便也跟着摇头。

“那好,现在该我问了。”左晚秋苍白的手抚过挽起的发髻,说,“你和那个叫祈月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殷子初呼吸忽然一滞,他嘴角抽动,说:“肉粽不都和你说了吗。”

左晚秋垂首,逼视殷子初,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势:“我更想听你说,不行吗?”

“他心悦我,我也心悦他,就这么回事。”殷子初答的敷衍。

左晚秋继续问:“打算什么时候举行结道大典?”

殷子初偏过头,似是有些不耐了,他说:“结什么道侣,都快大战了。到时我死了,留他一个人做鳏夫吗。”

左晚秋只是说:“别给自己留遗憾。你心中对止淮的不满,不该发泄在自己身上。你压抑自己不是在报复燕止淮。”

“你曾经耽误了太久,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给你挥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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