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人界，距燕止淮飞升已这去百年之久。下界时他将视线投向了九州，其他八州无甚变化，青州的重建工作并不顺利，直到现在大部分田地都还是荒的。燕止淮的的事迹倒是越传越广了，下至三岁小儿，上至八十老太，张口就能背诵，话本子里的传奇故事也越发离谱了。

不过燕止淮现在没空去听这些，神骨碎裂后，他的修为便止不住地下跌，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直接下到了剑鸣谷中。

彼时，谷内尚是一片荒芜，山体的阴影投下，压下所有仙剑日渐消逝的剑芒。

燕止淮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初明剑面前，背靠剑身艰难坐下，留下了对剑灵的嘱托。随后没有任何停顿的，燕止淮抬手开始结印，周身溢散的澎湃神力被牵引着汇入地下，血流蜿蜒爬向四面八方。同时，他双眼紧闭，烂熟于心的法诀自口中流出，无数细碎的光从伤口散出，如同白日流萤般缓缓消逝——那是他的神魂碎片。

神力、经脉、骨血归于青州大地，修补破损的灵脉，偿还燕止淮血祭万灵的罪业；碎成千万片的神魂融于谷底阵法之中，随着剑道之力一同炼入初明剑中，当剑道回归天道之后，这些碎片会捕捉殷子初将要随剑道一同归于天地的魂魄。这之后，燕止淮滋养灵脉三万年的神力将会被唤醒，给殷子初重塑一具身体，真正还他一个新生。

这个方法很好，就是一般人绝对想不到，想到了也做不出来。这个过程中燕止淮不会死，他的意识仍在，仍能感受一切，但无法思考，非生非死。这个法子比自解还要狠，还要彻底，榨尽了自己最后的价值，自囚于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止淮确实是个疯子，不计一切代价地将自己往死路上推。他亲手断送了自己传奇辉煌的人生，只为延续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孩子的性命。

而后来的一切也都顺着燕止淮的计划发展，青州灵气复苏，生机恢复，灵脉主脉交汇的万灵山上甚至长出了与灵脉息息相关的云绮花。殷子初游历九州那些年，因着心怀怨恨，遇事往往只能看见那些阴暗丑恶的一面，直到带着记忆转世遇到张婉清、殷画等人……

“……”听完燕止淮的讲述，殷子初陷入沉默。就现状来看，燕止淮说的都是真的。而且虽然殷子初总管燕止淮叫伪君子，但他也清楚燕止淮不会拿这种事骗自己。

“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原谅我，”燕止淮说，“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其实很爱你，我的孩子。”

说完，燕止淮红透了一张脸，窘迫到了极点。

殷子初也被这么句话打得措手不及，他垂眸想了许久，才转移话题说：“那如果我不按你的计划走，最后是由肉粽夺舍我去拔剑，那又会如何？”

“那他会死。”燕止淮回道，“这件事我从未告诉若尘，因为我到底不是众人口中圣人，就是个幸运些的修士罢了。我只能救一个人，如果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我只能和若尘说对不起了。但幸好，这最后我不用再面对两难抉择了。”

殷子初抿唇。

燕止淮走近两步，见殷子初没反应，他试探着伸手摸向殷子初的头。殷子初没躲，乖乖让燕止淮摸了头。

说实话，这感觉有些奇怪。殷子初不自在地偏头躲了躲，一声轻笑入耳，他掀起眼帘，面无表情地盯着燕止淮。

在殷子初的注视下，燕止淮笑得更大声了。笑声消融了二人之间冰冷的屏障，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忽然，燕止淮的视线凝在了殷子初身后的天空上，笑意微敛，他说：“你该走了。”

殷子初回身看去，便见远处天空正在崩塌。碧空之外，是一片无望的黑色，那是出口，也是燕止淮的归宿。

燕止淮有些遗憾地说：“比我想得要快许多，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明明还有许多话想同你说的。”

殷子初说：“哦，那趁还有点时间，你加紧说。”

“呃……”燕止淮眨眨眼，喉咙好似被人掐住了，许久说不出半句话。他是有许多话想对殷子初说，但那些话真正到了殷子初面前又说不出口了。近乡情更怯，不外乎如此。

殷子初盯了燕止淮片刻，释然一笑，说：“说不出口便算了，反正你要说的我差不多都能猜到。总之还是谢了，父亲。”

燕止淮瞪大了眼，突如其来的一声父亲喊得他话都说不利索了：“子初，你、你刚才，喊我什、什么？”

“我只说一次，没听清就算了。”殷子初已然转身朝出口去了，他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挥了挥手，算作道别。

燕止淮看不见殷子初脸上复杂难言的神情，殷子初也看不见燕止淮眼中的欣慰与不舍。

当殷子初的身影融在天幕尽头的浓墨中后，一个声音自燕止淮身后传来：“他走了。”

燕止淮回眸，说：“他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左晚秋上前，与燕止淮并肩，她说：“遗憾吗，付出那么多只得了一拳和一句父亲。”

燕止淮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有点，不过也能理解。我错失了子初的成长那么多年，害他吃了那般多的苦楚，这一拳我合该挨的，我都没敢想他还愿意认我。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我也没有想到。”左晚秋垂眸看燕止淮伸来的手，将手搭上，“子初其实很心软。”

“我知道。”燕止淮握紧左晚秋的手，唇角划开抹温柔的笑，他说，“我更没敢想的是，我还能再见到你，晚秋。”

左晚秋看向他，说：“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们真的好久未见了。”

她眼睫轻颤，眉眼间满溢悲伤，可唇角却是笑着的。

天知道当道侣契有反应的那一刻，左晚秋有多激动。她本是打算在殷子初死后，自尽于剑鸣谷的。未曾想上天垂怜，她还有机会与爱人履行同死的誓言。

无穷无尽的黑暗逼近两人三丈远。燕止淮俯身吻了下左晚秋的唇，他弯起眼，笑得像个邀功的少年人：“我这一次，救下了所有人哦。魔族、人族还有子初，我终于有能力不牺牲他们任何一方了。”

他终于不用再做舍小取大的抉择了。

左晚秋笑言：“嗯，真厉害，比所有人都厉害。”

两人额头相抵，对方的笑颜近在咫尺。下一瞬，头顶天穹崩塌，黑暗倾泄而下，吞没了所有。

明天大结局！哦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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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仙魔（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