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实质的怨气形成一堵墙,将王家祖坟密不透风地围起,变成一座孤岛。周围的树木也被浓烈的怨恨浸染,尽数枯朽,浓黑的枝杈仿佛下一刻就会滴墨。
祖坟中满地狼藉,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坍塌的墓室,随意丢到一旁的墓碑,四散的棺木碎片,掘出的尸骨……像是曾有狂风过境。
人血绘成的法阵被一地的狼藉掩住大半,中央端坐着具身材纤瘦的新娘尸体,黯淡的影子覆在身后。
阵阵阴风盘旋在墓地中,搅动着漫山遍野的腐朽臭味。
新娘大红的盖头被阴风吹起,露出半截惨白的下巴。华美的嫁衣上沾满了凝固的血,原来火红的嫁衣也被凝成了不详的暗红。
那阵阴风不知吹到了何处,唤起声声哀恸的哭嚎。
“嗝——”酒老打着酒嗝晃了晃半空的酒葫芦,空灵的双眼中没有分毫醉意。他立在山巅俯瞰着下方的墓地,神色一言难尽:“这养尸阵画的也太潦草了,过了这么多年,魔族果然还是一点没变,完全不注意细节。这要是搁修仙界,非得被把教阵法的师父气死不可。”
“不过虽然细节处理的糙,但功底挺扎实,在魔族中算不错的了。”酒老说着,磅礴的灵力汇在指尖,直指下方阵眼,只待他心念一动就能解决景和村的危机。这时,他又想到村中那几个年轻修士,回首望了一眼村子的方向,思索片刻,敛去了灵力。
这是个很好的历练机会,他想,还是放手让孩子们去面对吧。
“说来,身为长辈还得给那孩子准备个见面礼才成呢。”说着酒老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不再去管下面的养尸阵,施施然下山去也。
接下来三天,晚上村子里照旧会有纸人抬着大红花轿进村,皆被南慕卿他们打退。符祈月的伤势也有了好转,好歹能下床了。
而对于景和村内的异状,南慕卿和卫风遥他们还是一头雾水。
南慕卿趴在桌子上,颓废地说:“把村人全部盘问了一遍,祖宗十八代都问出来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近一年村子里没有进过奇怪的人,也没发生其他怪事,更没有得罪路过的修士,他们印象最深的只有一名路过的、排场很大的富商。”
卫风遥说:“至于村里负责帮忙拉阴亲的媒人两月前就已经死了,据说是半夜出去被狼叼走了。”
殷子初翻着他们整理线索的册子,说:“从建村第一例冥婚到最近一次王家少爷的,共一百三十例,我们是不是还得在这呆上几个月?”
“我们没能及时回去,宗门那边肯定在寻了,那么多时间可以耽误在这。”符祈月盘腿坐在床上,刚刚才调息完,“而且我觉得这事恐怕不是我们在这呆一段时间就能解决的,师兄别忘了养尸阵里养的那只僵尸还没放出来。”
南慕卿抬起头,说:“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找出幕后黑手。”
殷子初微笑:“所以该怎么找呢?”
众人陷入沉默。
殷子初翘起二郎腿,掏了把雪花花生出来。
这几天肉粽一直守着王家祖坟上的养尸阵,等着布阵人回来。三天的时间已经快让殷子初耐心告罄了,如果明天对方还不动手,他就直接捣毁阵法,把肉粽留下来等天一峰派人来解决。
他把花生嚼得咯吱咯吱响,在静可闻针的房间里格外突兀。见众人都望了过来,殷子初顿了顿,说:“都看着我做什么?你们也想吃花生?”
卫风遥谢绝了,卫云信阴阳怪气地哼了声,而南慕卿摇摇头移开了视线,只有符祈月伸手接了。
见实在讨论不出什么,几人无奈散了。
南慕卿他们分两拔去巡视村内村外,顺便想办法破阵。
出门前,南慕卿叮嘱道:“祈月你伤还未好,不要随便下床,外边的事有我们。”
符祈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跟着南慕卿他们只会添乱,点头应下。
南慕卿又看向殷子初,说:“照顾好祈月,有事叫我。”
“你好啰嗦啊,老妈子。”殷子初坐在床沿,身体微微后仰,“快去吧,放心,有我在没意外。”
“……”南慕卿嘴角抽了抽,强压下翻白眼的冲动,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符祈月和殷子初两个人。殷子初发觉符祈月心情不好,便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符祈月不动声色地往殷子初身边靠了下,诚实道:“我想和慕卿师兄他们一起出去,但伤势不允许。”
“你为什么想过去呢?那么危险。”殷子初轻捏了两下符祈月的脸,今天他的气色好了不少,殷子初看着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符祈月沉吟了片刻,回道:“除妖捉鬼是修士之责,而且师尊教导过我要以护佑苍生为己任。这三天都只能呆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殷子初恍然,说:“所以祈月你是闲得发慌?”
“……大概是吧。”符祈月忍笑说。
“不过我不懂为什么要保护那些凡人呢?”殷子初笑了会,忽然说,“他们大多与我们毫无关系,甚至很多时候都是罪有应得。”
这两句话于一个修士来说可以说十分出格了。
“师兄……”符祈月觉得殷子初今天有点不对劲。
殷子初避开符祈月的视线,眼睫垂下的阴影遮住眼中涌动的暗流。
——你要阻止魔族,保护苍生。
——为什么?
——嗯……因为这是你的使命。
使命,即是他诞生的目的。没有这个目的便不会有他,反之当这个目的被达成或无法达成时,他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苍生,殷子初默念着这两个字,轻浅地笑了下,温和的外表下掩藏的是深深的不屑与嘲讽。
耳畔的声音有些嘈杂,盖住了符祈月说话的声音,殷子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能听到符祈月的回答。
“师兄?你在听吗?”
殷子初回过神,面对符祈月探究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笑了,随意扯了两句无关的搪塞了过去。
“对了,刚刚南慕卿他们是怎么分组的?”殷子初问。
符祈月看了他一会,低声说:“慕卿师兄去找酒前辈去村外想法子破阵,卫风遥兄弟在村内巡视。”
殷子初忽然来了兴致,挑眉说:“卫风遥和卫云信一起?”
“是。”符祈月点头,“这事还是卫云信自己提的。”
“你真的是因为师门任务才出现在这儿的吗?”空屋前,卫云信逼视卫风遥。
卫风遥一哽,心虚地垂下眸子,嘴硬道:“自然。”
卫云信眼神阴翳:“我不久前收到了父亲的传讯。”
“……”卫风遥声音干涩,“说了什么?”
“天机阁阁主传讯父亲,说你被一妖邪蛊惑,带其离开了天机阁。”卫云信说,“所以你现在到底是在执行师门任务还,是已经叛出师门?”
卫风遥默了片刻,才道:“云信,你想说什么,总不是来劝我回头是岸的吧。”
卫云信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两下,说不上来话。卫风遥携妖邪叛离宗门,事发后自然身败名裂,成为卫家的耻辱。他再也不必笼罩在卫风遥的阴影下,再也不用事事都和卫风遥做比,再也不必仰望站在云端的卫风遥。这一天卫云信从出生盼到现在,也努力到了现在,为此他不惜投靠魔族。
可卫云信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明明他就要成功了,卫风遥却自己从云端跳了下来,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之前的一切牺牲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我以后一定会超越兄长!
——云信,别闹,你好好玩去就行了。
——母亲快看,我学会幻形术了!
——嗯嗯,云信好棒。对了,快过来尝尝这个,我让厨子专门按你的口味改良的。
——父亲,我也想学这个。
——这个对天赋要求太高,你学不会。
——可是兄长在学啊。
——你和你兄长是不一样的。他以后是要当家主的,你啊,只要尽兴地去玩就好了,反正以后有你兄长罩着你。
他一直是个笑话,就连出生都是因为卫风遥身患恶疾,需要换血。
——风遥是我们卫家的希望,绝不能死。
——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毕竟云信还小啊。
——无妨,之后好好治疗调理就无事了,顶多受些皮肉之苦,往后我们好好补偿他就是了。
——二少爷这辈子的修为只能到元婴了。
——毕竟是秘法所得之子,于修行上难免……
心绪翻腾,卫云信一时压抑不住心中累积的嫉妒和怨恨,一掌击向卫风遥心口!
他曾无数次在梦中这样做,将他那高高在上的兄长的身影猛然打碎,然后畅快的大笑,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不甘和愤懑尽数发泄。
卫风遥不躲不避,任由那杀气腾腾的一掌逼至身前,面上仍旧温和平静。
可未等那掌风扫到卫风遥,就被一阵灼风消解了去。
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卫风遥一惊,下意识伸手向前抓去,口中唤道:“丹朱!”
当他指尖触到那鲜红的衣角时,卫云信的身体已经倒飞了出去,胸前的衣服被丹朱的灵力灼焦了一大片,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的焦糊味。
“噗!”卫云信身体狠狠撞到荒废的篱笆上,喷出一大口血。
卫风遥:“云信!!!”
卫云信艰难支起上半身,看向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卫风遥身前,满身戾气的红衣少年。
丹朱默然地收回手,金红的眸中不含丝毫情绪,冰冷的像是在看一团死物。
“云信,你怎么样?”卫风遥顾不上丹朱,关切的上前两步,想替他把脉。
卫云信不耐地挥开他,仰望着完好无损的卫风遥,气血更加不畅,他咬牙切齿地吼道:“滚开,不需要你假好心!”
吼完,又忍不住咳了几口血沫。
卫风遥无法,从乾坤囊中取出一瓶丹药放在他身侧:“这药对你身上的伤很有用。”
说罢,他才转身看向一直不说话的丹朱,眼中有责备之意。
见卫风遥看向自己,慌乱和无辜覆结的寒霜下涌出。丹朱伸出手指着卫云信,小声解释:“他想伤你,所以我才出手的。”
卫风遥头疼地揉揉额角,卫云信那一掌虽然狠戾,但伤不了他的根基。他本想着受卫云信一掌消一消他的怨气,但没想到丹朱会突然杀出来。卫风遥侧首,见自己拿出的药瓶仍好好的放在一边,卫云信正盘坐在原地运功调息,胸前一片焦黑看得人心惊肉跳。
丹朱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转动,眉头轻蹙,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
他眼尾下垂,蝶翼般的眼睫轻颤,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做错事的小狗:“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只是不想你受伤,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说着,还时不时偷瞄卫风遥一眼,妖孽的脸上尽是恐惧,看的人忍不住想将他拥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可惜这一套卫风遥吃多了,已经免疫了。他曲指,一道灵力打在了丹朱额头上,无奈道:“行了,别以为装可怜就能混过去,你昨天怎么答应我的?”
丹朱乖乖说:“好好在呆在房间里养伤,不乱跑,不乱动灵力。”
卫风遥说:“那么现在,立刻马上回去。”
丹朱皱眉,他的视线越过卫风遥在卫云信身上停了一瞬,摇头说:“不,我要留下保护你。”
卫风遥的声音沉了下去:“丹朱。”
丹朱依旧摇头。他不可能放任卫风遥和一个对他充满恶意的人呆在一起。
卫风遥和丹朱僵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败下阵来,拗是拗不过的,可又打不得骂不得,还能怎么办,只能惯着呗。
见卫风遥转过身不再理自己,丹朱眼中渐渐盈满笑意,但不过片刻就被寒霜与杀意覆盖。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卫云信,在卫风遥看不见的角度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他隔着大老远就闻到了在卫云信身上恶心的味道,与魔族那些曾试图控制他的宵小如出一辙的臭味。
丹朱双手抱胸,思索着如何才能不被卫风遥察觉的除掉卫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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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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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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