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初,让我看看你的识海。”将白桃姐妹俩送出村后,肉粽寻到了在村子里乱晃的殷子初。
殷子初回眸望着追上来的肉粽,他大半张脸完全沉在阴影中,神情模糊难辨。
那一瞬间,肉粽感觉面前的殷子初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周身戾气前所未有的重。他寒毛倒竖,哑声重复说:“让我看一下你的识海,行吗?”
“为什么?”殷子初轻笑一声,歪头说,“你是怀疑我有心魔吗?”
肉粽不语,只定定地看着殷子初。自古以来,心魔都是让修士闻之色变的存在,极其危险,对于殷子初来说更是如此,一念成魔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对峙片刻,殷子初冷漠道:“我拒绝。”
看着肉粽惊愕不解的神情,殷子初扬起嘴角,笑容中嘲讽的意味十分浓厚,他说:“识海于修士,是多重要的地方你也很清楚,向来只会对亲近信任之人开放。确实,我们也相处了三万年了,但相处再久囚徒也是不会相信狱卒的。”
“子初,我……”肉粽想要辨解,却被殷子初打断:“我当初选择让你变成猫,不仅是为了方便带着你上天一峰,还有这种小动物比较好掌控,毕竟要朝夕相处的话,最好还是挑个让自己看得舒心的好。”
殷子初顿了下,又说:“可看你顺眼不代表信任你。这些年我们相处时还算平和,但也仅限于此了。准确查探心魔的方式有很多种,那些方法你随意使用,我绝不会让你搜查我的识海。”
这番话彻底撕开了两人一直维持和平假面,将刻意规避的残酷真相曝露了出来。
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殷子初对肉粽的敌意也从未消失。
令人心悸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那道看不见的沟壑在此刻分外鲜明。
肉粽深深地看了殷子初一眼,身形骤然缩小,变回猫的模样。他幽幽的冲殷子初喵了一声,扭身跑出了殷子初视野。
呵,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信任呢。
殷子初垂眸,面上的笑意转瞬融于夜色。他孑然一人,站在世间一隅,远离所有灯火喧嚣,画地为牢。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任务了吗?
——我负责教导陪伴你,保证你不会走歪路。
——哈,你倒不如直接说是监视。教导?陪伴?不走歪路?是指让我这个工具正确的用在你们计划的时候吗。
——你不是工具……
——那我是什么?
——……
他突然有些想符祈月了,便回去收了分神。
“师兄,你还好吗?”见殷子初从外边回来,神情异样,符祈月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
一对上符祈月的视线,殷子初心底的烦躁与不安顿时全被压了下去。他忽然伸手抱住了符祈月,在他侧脸上蹭了蹭。
符祈月肤如凝脂,发如乌缎,触感极好。殷子初舒服的眯起了眼,鼻尖满是符祈月身上好闻的冷香,如果不是体型限制,他恨不能把自己整个人都浸到里面去。
就稍微地放肆一下吧,就一下,没关系的。
而符祈月愣在了原地,整个人几乎是不知所措的。过了片刻,他才抬手回报住殷子初。
看着对面同门情深的样子,南慕卿打开折扇挡住自己的脸表示没眼看。
直过了一盏茶时间,殷子初才放开符祈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失态了。”
符祈月耳垂上的一抹红色还未褪去,他浅笑道:“无妨,师兄高兴就好。”
殷子初还没说话,一旁的南慕卿啧啧两声,戏谑地看着两人。
符祈月侧头避开南慕卿的视线,面上红云飘飞。殷子初完全没感到不好意思,回看过去,说:“干嘛,羡慕啊?”
“确实羡慕,”南慕卿摇着折扇,笑得十分欠揍,“我和语安都没这么亲近过。”
符祈月皱眉,看向殷子初。
殷子初眉梢微挑,反唇相讥:“那你也太没用了,追了人家那么久,关系还比不上我和祈月。”
“我哪比得上你们,”南慕卿摆摆手,半真半假地说,“又是救命之恩,又是一起长同长大的。关系不好都难。”
殷子初说:“你和陆道友不也一样吗?”
南慕卿夸张地“哇”了一声,说:“这你居然都知道,快说,是不是偷偷调查我来的。”
殷子初不屑道:“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脸这么大。”
熟悉的吵闹声中,殷子初彻底将之前的不快抛诸脑后,纷杂的思绪让他没能注意到耳畔一闪而逝的杂音。
另一边,丹朱化为妖兽原型伏在卫风遥腿上沉沉睡去,羽翼舒展,长长尾羽铺在卫风遥身侧,他浑身暗红,羽尾处染着深沉的黑色。摇曳的烛光落到榻上,映得丹朱身上似有暗光流转。
卫风遥一手轻抚着丹朱的羽毛,一手拿着传音的法器,他说:“酒前辈接下来有要去的地方吗?”
酒老沧桑的声音从泛着灵光的法器中传来:“没,我还是继续跟着你们走就好了。”
卫风遥垂着眸,心疼地拨开丹朱的羽毛,抚上他的伤,说:“我们接下来要去云州的武溪城,那里是丹朱最开始降临人界的地方。”
酒老坐在屋檐上,眯着眼仰头望天,回道:“武溪啊,那是个令人悲伤的地方。”
语气几近叹息。
卫风遥有些迟疑地问:“前辈不喜欢那里吗?”
酒老浅浅一笑,说:“不是,只是我想起了一个源自武溪城的悲剧‘情爱’故事。”
武溪城人才辈出,真的假的传奇故事数不胜数,而要说起悲剧情爱故事,最出名的就是燕止淮与其道侣左晚秋的故事。
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那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卫风遥也忍不住跟着感慨道:“我也想起来一个故事,就是不知我与前辈想的是不是一个了。”
“哈哈,或许吧。”
法器的光芒黯淡下去,二人中断了对话。
卫风遥如玉的手上不断地聚起灵力,扫去手下朱雀羽毛上的阴霾,听着丹朱无意识的哼唧,他温柔地笑着。既使身着破旧的凡人衣物,身处简陋狭小的房屋中,他也依旧是那个温柔可靠的天机阁大弟子。
与卫风遥聊完接下来行程,酒老低眸,看向身侧舔着爪子的肉粽:“许久不见,你们还好吗?”
肉粽甩了甩尾巴,说:“我还好,子初他……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
酒老轻晃酒葫芦,轻声说:“那孩子情况太复杂,也是我们当初没处理好。对了,他真的有了心魔吗?”
肉粽摇头,叹了口气说:“没有,以防万一,我把能用上的方法都用上了,都是没有。”
酒老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是吗。那孩子的体质极难生出心魔,然而一但生出,他没有道心抵抗,入魔只是眨眼间的事,根本留不出时间给你去验证确认。就算真的有了,应该也只是一粒正在巨石下萌芽的种子,只要在预言那日到来前,不让它发芽便好。”
肉粽闭上眼,声音中含着淡淡的哀伤:“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酒老侧目。
“若他入魔,我就必须……”肉粽顿了下,说,“我不希望到那个地步。”
害怕要亲手杀死殷子初,害怕那个人为此所付出的一切全部成为笑话。虽然他这样的做法本身也有些儿戏。
二人间静默了半晌,肉粽睁开眼,轻声问:“他为何会死?”
风过天地,一人一猫相对而坐,四下凄清,星夜黯然。
酒老向后一仰,倒在屋脊上,说:“我查过,他登神后不久便自毁神骨,坠落人界不知所踪。”
肉粽失落地说:“这样啊。”
他们曾于同一个时代步过尸山血海,肩负天下苍生,阻挡着要将整个修仙界燃成灰烬的熊熊烈火。现如今,领头的那人已然身死,许多曾并肩作战的道友连名字都湮灭在历史中,仅剩下他们廖廖两人,怀抱那点未曾改变的初心和愿景矗立在如今的夜空下。
不想再沉溺在悲伤中,肉粽问起了别的事:“那个魔族圣女怎么样了?”
酒老漫不经心地说:“我把她打了个半残后放走了。”
肉粽点点头,侧头望向东方。天光刺破夜幕,晨星渐隐,他的瞳孔在光下轻轻一缩,说:“天亮了。”
酒老瞄了一眼天边朝霞,轻轻地“嗯”了一声。
肉粽扭身面向东方:“暂时都结束了,希望村人能吸取教训吧。”
殷子初他们要走了,卫风遥也打算跟在他们身后离开,至于没现身的幕后黑手,还是交给天一峰的长老们头疼吧。
“不用不用,这些东西我们真的用不上。”出村时,南慕卿礼貌地推拒着村民们热情递塞的谢礼。
其中王家人的热情尤甚:“应该的,仙师,多谢你们救了我娘啊。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请勿必收下啊。”
“仙师啊,你们能不能帮我们算下那姓秦的贱丫头去哪了?那丫头实在太可恨了,我娘现在还躺在床上不来呢。”
“那种疯子就这么跑了,实在让人放不下心啊。”
秦倩逃走的事像一粒小石子投入湖中,只在某个位置溅起了一朵小水花,其他的地方只被泛起的涟漪小小的惊动了一下,甚至更远的地方涟漪都未波及到。
王家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想要抓回秦倩,其他村民大多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理或附和,或反对,全然忘了杀死白桃的只是王家人,推动包庇王家行为的却是他们所有人。
好不容易应付完村民,打发掉王家人,南慕卿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殷子初瞧见,凑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手帕。他展开瞄了眼角落的绣花,口气揶揄:“哟,怎么开始用手帕了。啧啧啧,这针脚不错啊,谁送的啊,不会是那个谁吧?”
南慕卿也不去抢,无奈笑道:“别明知故问了,看够了就还我。”
殷子初哼笑一声,把手帕又塞回南慕卿手里。
不远处,符祈月对村长葛长生说:“以后冥婚这等事万不可再行了。”
葛长生固执地摇头道:“不可不可,这可是祖宗留下的传统啊。况且,这次的事本身也不是冥婚的错。”
“再说若是废除,那些未成家的鬼魂祸乱家宅可怎么好?”
符祈月耐着性子解释:“正常死去的人无论成家与否都不会化为厉鬼,也不会祸乱家宅。反倒是冥婚才会造成这些。”
葛长生的固执一如冥婚陋习的顽固:“仙师莫要胡说!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会有错的。”
符祈月嘴角微抽,自小受到的教育和肩负的责任,让他没法放任错误继续铸成,但面对这种半身入土,把规矩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老顽固,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你觉得是胡说那就是胡说吧,等到出事了你哭都来不及。”殷子初上前拉住符祈月的手腕,将人拉走,不再理会还想替冥婚辨解的葛长生。
等离远了些,殷子初才冲符祈月说:“这种老顽固见了棺材也不肯落泪,不真轮到他自己头上是绝不会反省的。”
“这种事我们没办法的,你也不用自责。好了,别苦着脸,给师兄笑一个。”说着,殷子初手指虚虚勾了下符祈月白皙的下颌,活像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符祈月眉头舒展,抓住殷子初的手,轻笑了下。美人如玉,只是在原地站着都十分养眼,更不用提这么近距离的美貌攻击了,殷子初几乎呆了一瞬。
飞舟坠落的地方,卫云信已经等在了那,他的脸色仍不是很好。昨晚和厉鬼的战斗时,虽存卫风遥护着,却还是难免受了些伤。
一见到卫风遥和丹朱两人,卫云信眼底滑过一丝愤恨和不甘。还未出言嘲讽,他就被南慕卿一折扇敲老实了:“卫师弟,不要惹事。”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压履上卫云信的肩头。
慑于南慕卿在同辈弟子中的地位和威信,卫云信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见他老实下来,南慕卿收回折扇 ,从乾坤囊中取出几张墨迹刚干的符纸,发给了没受大伤的殷子初等人,指挥他们把符纸贴到合适的位置并持续注入灵力。
几人就位后,南慕卿运起灵力,双手印诀飞速变化,衣袖翻飞。
微不可察的震荡从迷阵中心传来,笼罩景和村的阵法被逐步瓦解。
躲在废旧草屋里的秦倩若有所感,遥望着村口的方向。现在大多数人都集中在村口,是她离开的最好机会,可她只是望了会,便又垂下眸子,耐心地用从原来白家翻出的陶碗和药杵细细的捣碎手边大把大把的朱红果子,好让它们的毒性发挥得更快。
磨好后将残渣连同汁液倒进一个破口的陶罐中,殷红的果汁因较长时间的放置渐呈暗红色,像是一罐不新鲜的血。
清甜的果香飘散在空气中,诱使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又忘记吃药了,难怪今天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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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大喜(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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