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回来？”符祈月抱着自己的琴坐在大门口，用绢布细细地擦拭着，“希望别再有人受伤，不然没人能驾驶飞舟了。”
秋寒风紧，卷起地面的尘土打旋。
自秦倩袭击王夫人后，屋子里的村人就没消停过，快把屋顶都吵翻了。符祈月不想被他们围着问东问西，借口警戒溜出来坐着。
符祈月担忧地望着远处，当发现远处的灵力波动骤然停止时，他心头一紧。此刻的他无比痛恨设下陷阱的魔族，让他只能坐在这里看着师兄们去战斗，然后等待他们回来，什么也做不了。
他收琴站起身，等了半晌，南慕卿的声音遥遥传来：“祈月！”
南慕卿飞身而来，满脸被掏空的疲惫也掩不住他的兴奋：“终于把那些厉鬼都解决了，哎，对了，子初呢？”
“师兄出去看情况了，”符祈月皱眉问，“你们没看到他吗？”
南慕卿一愣，摇头说：“没有，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符祈月说：“一个时辰以前。”
南慕卿急了，他道：“那不就是那群鬼新娘攻来的时候吗，该不会他碰上漏网之鱼了吧！”
就殷子初那个实力，会不会已经让厉鬼给吃了！
南慕卿急得在原地转圈。
此时，卫风遥他们也过来了，卫云信听后还补了句：“或许遇上那只从未出现的魃了也说不定。”
符祈月不管不顾地就要去找殷子初。
南慕卿赶赶忙拉住他，劝道：“祈月，你伤还没好，先别乱跑。子初由我去找就好，你给他发传讯符试试。”
“好。”符祈月点头，刚抽出传讯符准备注入灵力，便见殷子初自远处走来。他吊儿郎当地说：“你们干嘛呢？”
“师兄！”符祈月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殷子初说：“我本来是要去找南慕卿他们的，结果半途被跑进来的厉鬼引到村另一头去了。幸好对方修为不高，不然可能还要耽搁一会。”
“太莽撞了，”南慕卿皱眉训斥，“居然就这么追过去，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
殷子初吐了下舌头。
卫风遥舒了一口气，说：“不管如何，今夜总算是过去了。”
“哥哥！”丹朱跑出来，扑进卫风遥怀里，“你总算回来了！”
卫风遥抱住丹朱，在他傲娇抱怨前捂住了他的嘴，说：“不许闹，我还有事没办完。”
丹朱点头，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卫风遥的掌心。
“！”卫风遥被电到一样抽回手，面对周围人奇怪的视线，尴尬地笑了笑。
南慕卿说：“好了，以防万一，村人们最好还是先呆在结界里不要出来，你们就近寻个空房子抓紧时间休息。村外迷阵的破解方法，我还得再研究一下。”
殷子初打量着南慕卿的脸色，建议道：”我觉得最需要休息的是你吧，瞧你这一脸被掏空的样子。”
“怎么说话的？”南慕卿赏了殷子初一个暴栗。
不过殷子初说的也没错，他确实很需要休息。
南慕卿按着胀痛的太阳穴想。
希望幕后黑手今晚能消停一下，也希望那只没见过的魃能好好呆在养尸阵里，不要到处乱跑。
而此刻被南慕卿念叨着的魃，已经让殷子初的本体堵在了王府之中。
白桃挡在秦倩身前，灰白涣散的眼瞳死死地盯着殷子初。这个修士也是主人的目标，是她要杀的人。
白桃好似出笼的猛兽，獠牙毕现！她的动作快成了残影，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向殷子初！
“姐姐，不要！”秦倩被白桃的动作带得一踉跄，没稳住身子，跪倒在落叶乱枝间，她胡乱伸手去抓白桃，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捉到。
扬起的嫁衣卷携着风，刮起一地草屑。
瞬息之间，白桃已经来到了眼前，灰败的眼中杀意有如实质。水汽自地面蒸腾而出，刀锋般锐利的指甲划过的地方，火星迸溅！
然而未待殷子初动作，白桃就被一道强横的剑气扫了开去，整个人横飞出去砸塌了大片墙壁。
肉粽自阴影中现身，定定地看向殷子初，说：“你刚才在想什么？”
殷子初瞥了肉粽一眼，说：“在想你是不是死了。”
肉粽一噎，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殷子初冷笑一声，转眸看向刚从断壁残垣中爬起的白桃。他的衣角无风自动，身侧灌木的叶子忽然飞落，浮在半空翩然飞舞，叶缘泛着森冷的光，蕴着无限杀机。
“姐姐，姐姐，不要！”秦倩扑到白桃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哭求道，“别打了，我们走吧，只要能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
可白桃此时听不进去秦倩的话，她抽出袖子，因方才一击扭曲的肢体喀一下复原，身形快如闪电，携着灼热的气浪再次攻向殷子初。
剑影在殷子初身侧浮现，灵光夺目，在结结界之中炸开。
秦倩抬挡住眼睛，整个人被气劲掀飞出去。在撞上结界之前，肉粽使用移形换影，将人救了下来。
不远处的二人还在缠斗，白桃完全落于下风，瞬息之间，手脚都被折了一遍，所幸已经是僵尸，手脚全断也能很快恢复。
秦倩扯着肉粽的袖子，跪在地上哀求说：“求求你们放过她！求求你们！”
说着，她膝行后退，用力磕头，磕到额上见了血，还不停下：“是我的错才害得她变成这样的，要罚也好，要杀也好，都冲我来吧。只要能饶她一命，我怎样却行……”
她做不到再一次眼睁睁看着白桃出事。
“求求你们……放过她吧，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声声泣血。
肉粽心情复杂，他伸手拦住了秦倩继续磕头的动作，用灵力治愈了她额上的伤。
秦倩忍不住心生希望，抬起头，眸中亮起星点般细小微弱的光，可随即就被肉粽平静的话语摁熄：“不是我们不放过你姐姐，而是她早已死去，不该留于世上。”
肉粽顿了顿，还是说：“她只是一具被操控的尸体，若真的盼她好，就早早放手，送她去投胎吧。”
“呜咕……”秦倩喉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她闭上眼，缀满眼睫的泪颤抖着落下。她无力地趴伏在地面上，号啕大哭，似是陡然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
她终究还是只能像之前一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灭顶的绝望如黏稠的烂泥，兜头浇下，堵住口鼻，将四肢百骸悉数浸染。她困在泥淖中，连动一动手脚都是奢望。
泪水形成的水幕隔绝了一切，秦倩忽而想起自己曾听过、看过、参加过的冥婚仪式，在轮到白桃之前，她也从未觉得有哪里不对。
因为不如此，就会有鬼魂作乱，从来都是这样说的。
曾有被卖来的人，逃出来求救，半个村子的人都看到了，无一人出手，只因他们都觉得理应如此。
秦倩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和王家人并没有什么差别。白桃死后，她一度将王家人视为恶鬼，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生下来那一刻起，她便已身处地狱。他们所有人都是吃人的恶鬼。
都是报应……他们所有人都该赎罪……
见秦倩只是低头垂泪，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肉粽松了口气，转头去看殷子初。
他一剑扫出，卷着半空中的叶刃，巨船行浪般呼啸而来。剑鸣尖锐，扯碎了一切声音，达成了另一程度上的万籁俱寂。
秦倩捂着快要流血的耳朵，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被击碎半边胸膛，倒到残砖碎瓦中的白桃。
眼见殷子初又要动手，秦倩飞快爬起来扑到白桃身上，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将人挡住。
殷子初眼底闪过一抹暗色，指尖灵光汇集，竟是打算将秦倩同白桃一并杀死！
肉粽大骇，飞身上前，拦住殷子初，他厉声道：“子初，你疯了？！”
“让开。”殷子初皱眉，目光仍落在白桃那处，“你何时这般妇人之仁了，不斩草除根，难道留下来祸害别人？”
肉粽气笑了，说：“你又何时会在意那些与你无干的凡人了？”
“你已经坏了她周身经脉，不动手她也活不下去，何苦咄咄逼人。”肉粽说，“况且修士动手杀害凡人是大忌，沾上这份因果，遭遇的心魔劫便会愈加强大。”
这些殷子初自然知道，可当瞧见两人姐妹情深的样子，他心中莫名杀意沸腾，根本顾不上这些。
他从白桃身上窥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而那刺眼的一幕，同样让殷子初想到了自己。不知不觉间，他身上发生了许多变化，尽管都是再微小不过的事，可如今回头看去，曾经那个自己，面孔已然模糊。
囿于山谷中时，殷子初无牵无挂，唯一希望的就是早些解脱。可现在，他居然有了同白桃一样的牵挂。
殷子初惊于自己的变化，也恐惧这样的变化。他不想改变，自觉原来的模样就很好，哪怕孤独一些，至少不会显得太过可怜。
他回想着自己方才的心境变化，悚然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左右了他的想法和思绪。
殷子初愣神的间隙，秦倩已经扶起白桃，步履蹒跚地朝外走去。他下意识想阻止，却又被肉粽拦下。
肉粽说：“算了，最后的时间就位她们姐妹好好相处吧。”
话音刚落，肉粽指间一抹星辉闪过，没入秦倩后背，他说：“我已经封住了她们关于你我的记忆，放心吧。”
“嗯。”殷子初抬手掩住半边脸，冷漠地转身离去。
肉粽望着殷子初的背影，面容沉肃。最终他还是没有追上去，而是选择送秦倩两人离开，只留下一声被风吹散的叹息。
白桃的发髻已经散了，失去光泽的乌发披散下来，上面沾满尘土碎叶。一直牢牢压在头上的繁重凤冠不见了，与其他钗环发饰一起碎成了满地金屑。嫁衣灰蒙破烂，似终于被扯碎的攀笼。
“姐姐，我们出来了。”山林中，秦倩扯着笑，眼泪珠子般滚落，说，“你想去哪里呢？”
白桃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虚弱地说：“哪里都好，我想休息了。”
她困在棺中被折磨太久了，濒死之时，压抑的孤独和疲惫一涌而上，将她冲垮。
白桃抬眸，视线落到秦倩身上。她有点记不得秦倩原本的模样了，但绝不会是现如今这样枯瘦憔悴，她原是把秦倩养得很好的。
白桃伸手替秦倩拍了拍领上的灰，温声说：“小倩，放我下来，然后走吧。走得远远的，然后好好活下去。”
已经顾不得秦倩听不听得到了，白桃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见了，那双眸子彻底暗了下去。
白桃双腿彻底失去力气，向下坠去，秦倩也被她带倒。手中忽然一空，秦倩抬眸看去，发现身边人皮肉皆化齑粉随夜风散去，只留下一具嶙峋的白骨。
秦倩喉间发出一声绝望的悲泣。
不远处，一株死藤正紧紧缠抱着它枯死的姐妹，殷红的果子艳丽无比。
这场冥婚结成的孽，以死亡为始，也终要以死亡做结。
生活费要用光光了，啊啊啊我都花在哪里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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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喜（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