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囚徒

“小心!”

几乎是同一时间风沙刺的花渺双眼半眯,只来得及看到卿禾突然从后挡了上来带着他后退半圈然后还顺带接过祁宁。

池虞抬手随便一挥,翎羽的剑锋劈在地上,一道深深的裂痕曲折蔓延最后直抵树根,带着极冰属性的灵力场从根部向上层层冻结。

“咔嚓咔嚓——”

异响在耳畔炸裂,再睁眼花渺心跳都漏了一拍:“不要!”

然而话音未落“嘭!”的一声,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回避,神树从内部向外蔓延出无数细碎的裂痕,然后骤然崩塌。

散落的冰碴子弹跳滚落一地,零星几块滚到花渺脚边。

点点荧光向上升腾,袖中的圣灵果尚且温热,可倾力相助的人却已是挫骨扬灰。

花渺双腿发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切,明明前一刻还幻想过以后,如今确实跪倒在地颤抖着指尖捧起一地黄土。

然后一点一点的将更远处的碎渣拾起,可站在不远处的人却一挥手无论是地面还是手上的这些便皆化为齑粉重新散落。

他当即扒开土层,不顾肩上的伤也要不断找寻。

“小仙君。”卿禾欲要上前却差点被紧随而来的剑锋劈中,他跳到一旁,手中召出扶水鞭。

可紧随其后的修士却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有备而来,可花渺眼前似乎就只剩下这片土地,指尖很快被藏在泥沙里的碎石磨破,可他不曾停歇。

死咬着唇,喉间似乎都涌上一抹腥甜。

血水沿着缝隙渗入土层,有只手突然出现以极大的气力钳制住他的。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调。

“师兄,重逢的这份礼物你欢喜吗?”

花渺低着头,单手死死陷入土中,下唇已被咬破,嘴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池虞只觉嘲讽,他对一棵树尚且如此,可为何偏偏自己将一颗真心献上,却一次次落得那般血肉模糊的下场?

所以这次他眼中只有疯狂:“呵!师兄,你看着好像不太欢喜啊?那不如这样,我再给我们杀条鱼来庆祝啊!”

视线移向远处,卿禾以一己之力对抗诸多修士,他还要分心照看祁宁,一柄扶水鞭带起凌波丝毫不落于众人。

可火最克水,卿禾是水族,而仙门这次来的人灵根大多数火。

“你……是专门为了对付他?”

“没错。”说罢他还不解气,干脆凑进低语:“实在不行还有个小的。”

“啪!”

终于,花渺忍无可忍,抬眼没被钳制住的那只手一巴掌将眼前人扇偏过头。

“你在做什么?”他眼中有泪,但更多的是失望,一把挣开钳制双手拎起那人前襟大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又做了些什么?”

掘坟碎骨!前辈们,同袍们尚存于世的最后一丝灵息便这般散了!

花渺情愿跪下叩首的神树他要毁,花渺认为不错的朋友他要伤,花渺好不容易相遇的故人他也不肯放过,可这一切的一切却偏偏只能用一个词来解释,阴错阳差!

池虞顶了顶被伤的发麻的半张脸,红色的印子很快在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唇角破了一处红彤彤的渗点血,只一下便让他尝到了。

于是他嗤笑:“不过半截枯枝,砍了便砍了,师兄的悲天悯人可还真是泛滥!”

除了对他,池虞想大概除了他花渺能在乎这全天底下的所有人!

“可你不是喜欢妖王吗?”池虞挑衅道:“师兄这移情别恋的速度也实在是叫师弟叹为观止啊!”

“你!”花渺被气的浑身发抖,然而下一瞬却被迫重新交出主动权,池虞用灵力压制他这个废人,花渺被迫放手,于威压之下肩上大片大片的血和冷汗一起冒出。

池虞起身抬手按在他伤处,灵光在治愈,可偏偏他手上的力气奇大,花渺只觉有一把不太利落的小刀在肩头搅啊搅,没有麻药却又生生挖出血肉。

“你想他们活。”池虞道:“这当然可以了师兄。”

“……”花渺沉默,疼痛没让他变得混乱,意识越发清醒,可张了张嘴才发觉事情回不到当年,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你……想怎样?”

“求我。”池虞冷笑,眼见他伤好的差不多了便放开手,然后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条颈链丢到他身前继续:“如果师兄愿意用自己交换,主动献身做我的囚徒,那么师弟当然可以为你破例一次。”

“……”花渺抖着手摸到那东西,冰凉的触感却让他觉得无比灼热烫手,可到最后他还是闭上眼点头:“好。”

然后主动将东西带上,乖顺的模样让人呼吸一窒,池虞握紧拳心道:“就非要搞成这样?就非要我狠起来你才能不再想方设法逃离吗?”

于是他抬手一拉,花渺整个人都被迫起身,腰上多了只手,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且熟悉的怀抱可彼此双方心底都清楚。

花渺不高兴,池虞亦然,他们只是勉强,勉强为不同的东西妥协。

花渺更知道自己刚刚的那句“好”终于彻底斩断过去,什么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他或许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事情的经过就如同六年前。

他虽然不顾池虞的意愿替他强行安排了前路,可自他醒后会听信传言,那时的花渺便觉或许他这个人还是过于自负才会最终事事落空。

他以为他的阿池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也会信他可却被现实狠狠打脸。

六年后他一次都不告而别,此事虽是误会也同样事关卿禾,可他万万没想到池虞会因此出现这么大的反应。

那日他受伤花渺至今不明真相,可无论如何在今日之前的花渺绝不会对他的小师弟问出那一句,“你想怎样?”

等价交换便是不再入心,花渺的失望从池虞会对他所在乎的东西下手并以此为要挟开始。

没有任何理由,如果说圣灵果树他不识得,可能用来威胁的,他又怎会不知在自己心头这些人事物的重要?

不过是池虞疯狂后的手段,是他从前并非不会只是不舍,不舍得放在花渺身上,是他时至今日终于不敢再赌不愿放手,误会重重终不得解。

两个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死胡同,相爱却不爱,在乎又胆怯。

最后的结局终以神树被毁,卿禾重伤,花渺被擒而落幕。

而在他们走后神树原本的遗址,花渺曾经渗入泥沙的血突然凝成血珠缓缓向天门而去。

隐匿在迷雾中的九重门,门后一方小院,方可许忽的睁眼从摇椅上跳起,惊落了盘踞在他腿上的狐妖王。

“真的,这次必定是真的!我感受到了!”

他因此兴奋:“是小渺渺,是他的灵息!”

苏慕年化为人形上前:“你确定?”

“确定!”方可许无比肯定的点头,然后又像想到了些什么看着手皱眉:“可为什么这么弱?依照小渺渺的修为,他的灵息怎么会这么弱?”

甚至空中飘散着死死血气,方可许的一颗心突然悬起。

不对,不对!如果是花渺,如果是九洲各大仙门年轻一辈中第一个,也是除他以外唯一一个的高阶修士,他的灵息绝不可能微弱至此。

除非……他重伤濒死!

“苏慕年!”方可许立即回身求救:“还要多久?”

到底要多久才能出去?他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回到人间?

“快了!”感受到他的害怕,苏慕年知道花渺这个挚友在方可许心底究竟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所以上前将人揽入怀中,手顺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安慰。

“有他的血最多一月,门就能开了。”

“不够,这不够。”方可许垂眸暗下决心:“用我的,加上我的血,我和他,三个人里占两头,门一定尽早打开。”

“好。”

苏慕年点头这样承诺着。

在妖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花渺是方可许不惜打开那扇门也要救的朋友,而他当初若早知门后会是这番情景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锁上这道门。

苏慕年,化白南,许灵音,留在妖族的这三大妖君,如今的妖王和百妖,他们根本就没心思再度掀起战乱。

而当年四人,除雾音由仙灵阁自古传承除外,整个仙门在他们这一辈中也只剩他们三人先后突破高阶。

且在池虞之后已逾六年,没人能触碰到他们曾经到达过的高度。

高阶看命,那一道天劫不历经生死无法勘透,世人皆称他方可许命中带运,自修道之初便没这一劫,可却不知因此他的童年少年也都需要付出比常人多十倍的努力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但若说起好运,真正的好运也该是池虞,从升中阶到高阶不过两年便达到了常人一生都难到的高度,他曾代花渺受的一道天雷却也让因果彻底注定,直至最后由花渺的全部修为为他省下中间所有的坎坷,最终才直接铺下了一条直达终点的天路。

但方可许也很怪,他虽不知池虞的修为也达到高阶可他不明白,有那个傻小子在花渺岂会真的出事?

……

宣城,黎王府,锦轩阁。

“唔——”

荒唐、凌乱、不堪,破碎的衣物散了一地,外栏、屏风、桌椅。

如果可以交换的话花渺大概宁愿去死!

双手交叠被反捆在身后,他人趴在被褥间拼死也只能回头些许:“你带我回来难道就为了这些?”

“是!”就是!“你自己说的,你愿意交换!”是你自己答应的!

这样的质问换来同样声嘶力竭的回应。

凭什么?凭什么那样的高高在上?凭什么那样冰冷的眼神?凭什么你爱了世人却不爱我!

花渺拼命想要挣脱的人现在脑子中大概也仅剩这一种思维。

池虞也不知该怎么做了,为什么总是逃?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在我身边你就那么难以忍受?

你爱他们,每一个,可我呢?我呢?你能不能不看他们,你看看我呀!你看啊!

他自觉得不到回应,独自陷入那要溺死人的深渊,曾经照亮在他身上的光骤然收回,为什么!

“你这样我会恨你的!”他们推翻了椅子,撕碎的布料挂在身上,大山一般的压力叫人止不住的颤抖,退缩,花渺生平头一次的退缩,咬紧了唇,渗出丝丝鲜血,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胆怯,埋在颈间的温热,不敢想象,“我会恨你的,我真的会恨你,不要这样,阿池,不要。”

声音颤抖还带着哭腔,池虞的动作真的停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因为很快他就想起花渺丢下他时的决绝,和那条鱼在一起,好不容易追上他,他却又是那般。

一切的示弱不过是苦肉计,只是从前的他次次上当。

可现在,“那你就恨我吧,花渺,你自己应下的,难道是想毁约?”

“你很聪明,知道我还爱你,明知我放不下你,可你要知道,你毁约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可我不会放过他!”

不是的!这一切都不关卿禾的事!他只是为了帮他。

指甲插进肉里,骤然放松总是叫人心疼。

明明是他的错,明明就是他的错!为什么总是看着比任何人更脆弱?

是我不好吗?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如他?还是不如他们每一个?

池虞真的一点都想不通,为什么?明明从一开始的师兄,从一开始的花渺从来不会放开他的手。

而这一切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将泪水掩埋在被褥间的人,他不是自己的师兄!

快点把他还给我,把原本的他还给我啊!为什么就变了?师兄从前从不是这样!

“花渺,我真恨你!”恨不能杀了你!

主动的那方永远像个发了狂的野兽,因为极端的情绪迫切需要发泄,需要安抚,可又偏偏曾经那个唯一拿着锁链的人如今已经不愿再接近。

所以如果非要比喻的话就是轻狂的少年一头扎进昔日爱人的怀抱,炙热的花火总在一瞬被激起然后归于平凡。

即便他们后来曾相携着走过宴会的每个角落。

少年见不惯他永远披着一副温润儒雅的外皮,所以想亲手撕掉那层假面,想要那样一张永远矜贵持重的脸上出现裂痕,还要他失控、疯狂、沉沦,然后用一根锁链牢牢控制住不让逃离。

可他不知道比起责任更令人沦陷的是私心。

但现实的隔阂却让明明愿意贴近的两颗心那么近,又那么空。

他们都很妄想要的是全部,偏爱、例外。

可即便少年冒犯了他,一拖一拽将他拉下高位,用那条爱人亲手戴上的锁链,用着手中难得的权柄将牢牢禁锢在方寸之间。

锅碗瓢盆掉在地上顷刻碎裂,高座之上留下抓痕,但梦醒的那刻也总有什么难以忽略。

后来的他早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而身旁的少年却忽的自嘲一笑,不过都是场镜花水月。

明明是顽劣的孩童,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可不时出现的脆弱却叫人怀疑究竟是谁比较可怜,只是对方一个皱眉他又变得慌乱。

于是只能起身,少年成长也突然变得知理不再打扰就一点点退出了那人的世界,即便一场野火尚未平息。

或许冰与火从一开始便不该相遇,少年的热烈和文人的淡雅总会让彼此双方都落了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他们政见不合,他们思想不融,少年的热烈是灼伤文人的火焰,文人的淡漠是催促少年疯狂的药剂。

他恨急了对方嘴上心里的道德伦常,责任天下,对方也不懂少年的占有偏执,胡搅蛮缠。

一个假面虚伪一个任性妄为,看看他们多配又多么不配!

又过了好半晌有人回头,紧紧拥住此后或许在难拥有的珍宝,泪水也从眼眶中啪嗒啪嗒的砸落。

被颈链锁住的地方已经磨出红痕,可他不敢去看,只是喃喃自语,道出所有的失落不甘:“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沉默中没有回应,他们之间不是没有温情,只是每每再次睁眼时便在第一时间被看不见的东西所裹挟,分隔两地。

花渺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他是一个普通百姓,自出生起便被世人厌弃,可后来上天叫他遇见了一个好人。

他很开心,生活渐渐变好,可突然有一日那人变成一只可怕的恶鬼跟在他后头追魂索命。

他怕极了,不断的跑啊跑,可脚下一滑却又滚落悬崖,再睁眼是在一个雪山之巅,他被狼群围困,恶狼的眼睛发着幽幽绿光。

一头两头三头,无数头的狼一口一口咬在他身上,想要把他扒皮拆骨,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疼,好疼,不要,走开!

他用尽全力挣扎一回首之前的恶鬼拿着锁链朝他缓缓靠近。

他好像被人束缚住四肢丢进水里难受挣扎,可那人好坏,不仅不救他还连同旁人将他死死按在水中。

水下的水鬼很快也缠绕上来,带动着水流在他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的停留。

他惊出一身冷汗,整个人吓得几乎失声猛然睁眼才发觉喉咙确实干哑,晨光透着屋檐洒落窗框,他坐起迎着床头的那扇向外看去,天朗气清袅袅荷香迎着微风被送入屋内。

彼时,外头早已不知又过了几日。

简竹还站在外头守着,时谨也坚持不懈每日都妄想上前然后就被无情驱赶。

花渺倚靠在床头默默蜷缩抱紧自己,不想管了,他已经不想再管了。

养一个孩子好难,真的好难,他明明已经倾其所有可为何依旧不能得偿所愿?他曾以为他养的很好的。

以为他的师弟乖巧温和,谦谦君子,胆识能力心性人品无一不缺,所以即便实际有点笨轻信传言,可却从不屑用一些下作的手段去逼迫旁人。

可实际……为什么会这样?究竟为何他们会沦落至此?

“哥哥。”

正无限落寞感伤的时候,窗沿一角却突然冒出一条通体发黑,额间一瓣白色扇形鳞片的小蛇。

花渺怔住,眼见祁宁一咕噜钻了进来然后化出人形,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拾起了她的老本行。

十二年前趴窗框,如今有了本体技术也越发娴熟。

“阿宁?”

“哥哥,阿宁来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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