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二那家伙一见骗到了他整个人抱着肚子笑成了虾米球:“哈哈哈,罔市,你胆子好小啊。”
“王、小、二!”反应过来后他立即恼羞成怒。
“嘿,罔市。”小乞丐勉强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你完蛋了,你又背着你师父偷溜下山!”
他要去告状,看罔市被他师父关到直跳脚!
“我看先完蛋的是你!”
“哎呦!”
罔世跳起来就一拳头攮在他脑壳上顿时起了个大包。
王小二一个趔趄立马蹲在地上直叫娘,这也太狠了!可罔市才不管,很是无所谓的揉揉手,胜利!
谁敢唬他?还真当这么些年他行走江湖的帮派老大是白当的吗?还真是总有刁民想篡位!
但转身再睁眼时少年确实愣在当场,这还是他所认识的九蝶镇吗?
红绸高悬,挂起的彩灯由城内最高的两座阁楼牵连,金色的莲座拔地而起。
前后两道都有百姓欢送,两队车仗几匹白马拉着,几名僧人跟在两旁,唯有三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坐在上头共同围绕一方小小贡台,台前罩着纱帐叫人看不清里边拱着的是哪方神佛。
只是贡台正后方仪仗似乎还跟着一个人,不是和尚,但莫名很丧。
“嘿,王小二。”罔市都看呆了,抬脚踢了踢身旁还在装死的小乞丐:“什么情况?”
“老大,疼。”
“啧,少来,你没事装什么死。”
王小二委屈,王小二不说,拍了拍衣袖重新跳起来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招魂嘛,我不是都说了。”
“小友,看着眼生啊,你是住在哪个坟头?”
“去去去,大白天的招什么魂?”他罔市觉得他有病:“城北季大夫,一贴五文钱,有病赶紧治,不给报。”
然后引来对方一阵哀嚎,明明他自己也是学医的,他师父医术在这整个九蝶镇也是出了名的好,可罔市因此也只会回一句:“我这叫做带动市场,礼敬同行。”
“好了好了。”闹了一会也说回正题:“看,说到就到。”
“到什么?”少年不解。
今日这场其实也不叫招魂,叫祈福。
为整个九蝶镇的百姓祈福,平灾消难,大概百年前修佛的还少,毕竟那个时候人妖两族动荡,九重门一开指不定朝不保夕。
所以大家修仙便首选以剑入道,尤其是在那场著名的交锋后,从药宗被烧,妙音坊被灭这一系列事件后人们便更觉得剑若不握在自己手中命也就如此这般了。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哪有人愿意去修那看似没什么攻击性的佛,难道遇上妖魔再来一句我佛慈悲?这哪有一剑斩杀来的痛快。
但后来两族关系平和,人们有了空隙才渐渐了悟修佛的意义,于是在这整片大陆上的大师也就多了起来。
一些不世出的前辈来为他们净魄凝神,祈求平安,而这样的诵经普通人听了也能驱邪避灾,所以没几年巡回几次镇中百姓自然也是乐意的。
只是罔市从未见过,他讨厌这些秃驴,连带着讨厌这样的游街,虽然祈福的时候很热闹,但他莫名的逃避,就像他师父希望他远离这些人一样,也像他那些完全能够倒背如流的条规。
他的从前忌讳多,从出生起就多余,二三岁村里闹饥荒被买,他当过乞丐流过浪所以和附近的乞丐窝都熟,拉帮结伙的时候三五岁孩童也要冲上去和隔壁村的那些小乞丐拼命。
见过饿极了吃人也曾装成小猴子卖艺,只可惜后来又一个不小心被拐子带走索性遇到师父,于是终于时来运转。
但他运转了名不改,他觉得没什么好改的,罔市从前是不被期待,不会因为名字改了就能改变那些要命的时光,相反会被期待的人即便叫做罔市也会好,从前吃够了苦头要牢记,记住那些风雨往后才更好。
“算了,懒得问。”祈福的人都丧丧的,看着就不太正经,少年回头:“东街口那家店今日还开着不?我去买点。”
他的话题跳的真快,王小二一时反应不及挠挠头:“开着是开着,只是……”
结果这个只是还没落地罔市就先他一步头也不回的偷溜了。
“唉,罔市!哎呀。”王小二跺脚,只是他还想说今日游行的终点在东街口附近,人家大师们似乎想在那供点什么,结果罔市就这么直接跑了出去,一心只想吃吃吃的他该不会闯什么祸吧?
来自损友难得的关心,只可惜少年并不懂也懒得懂,他现在一心只有两样东西,东街口的水晶猪蹄每日限量,从这里顺路一直买下去,师父每日会查结界,他得在酉时之前回到静幽山。
他能买多少?时间紧迫,万一这回被发现了下次可就真难再出来了。
所以他一路背离人群火花带闪电般跑得风风火火。
等终于到东街口进门便将钱拍在柜上:“掌柜的,老样子。”
“哎,罔市啊。”掌柜一见来人笑嘻嘻的:“赶巧,今日最后五份怕不是特意为你留着。”
然后招呼了店里伙计,顺道得空揶揄:“李婶不是说你师父出了远门,你咋自个偷偷跑了出来?”
得,又是一个碎嘴子,罔市张口就来:“小分身,小分身,纸人扎的,也算学有所成。”
掌柜懵了一瞬然后大感惊奇,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愣是将他仔细琢磨了一遍才放他离开,然后他又再冲向了另一家。
不多时手里就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往回赶,结果一个不注意还真就像王小二说的那般,他闯祸了,他间接扬了队伍里的骨灰。
在东街口连接城门的那个岔路口与先前那些仪仗撞上,因为去最后一家店买糖糕时差点遇上李婶,他怕师父很快就要知道他偷溜下山于是便死命往回赶。
结果一个没看路在岔路口撞上了车队前段,这下不仅叫手中的东西散了一地,还让前头的马儿受到惊吓开始疯跑。
僧人纷纷避让开一条小道,车队摇摇晃晃,仪仗上面的人面色大变,而四周的人群也不受控制,恐慌和尖叫响在耳畔,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起,在下面的角度就只能看到好多双腿从四面八方经过。
有一种下一刻就要被踩死的错觉,于是他努力捡回掉落在地上的东西,一路小心翼翼向外爬。
好不容易到城门口一个起身,再咚的一声撞到了东西,头顶上一阵刺痛,身旁有个什么掉在地上掀起一阵粉尘。
登时他的心底只有一个想法,现世报啊!怎么他敲了王小二的头上天立马叫旁人给他还回来一个。
抬头张嘴,然后整个人便更加不好了,因为他真是活见鬼,怎么白日里也能瞧见一人的面色比那死了三天的死尸还要白,还要僵。
“你。”
一个字刚蹦出口眼前那人便直接下去了,罔市吓了一跳直接后退一步,不是,他干嘛?讹钱?
结果再定睛一看他撞到的那东西,一个檀木盒里一堆灰白灰白的粉末,在一堆粉末之中还有一颗赤红色圆珠。
这下脸色难看的就不只是对方了。
“这里面装的不会是……骨灰吧?”
他说的极其心虚,但对方甚至没功夫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慌乱的抖着手一点点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那些。
看那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完了完了,怕不是猜对了。
可偏偏祸不单行,此刻莫名一阵妖风,少年刚想道歉的动作后退半步,死了,这下彻底扬了,这得多少功德?下辈子不会投胎当猪吧?
“那,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
“滚!”那人将珠子握在手心,抬眼时像看什么杀父仇人,神色阴鸷语气冰凉,周身弥漫着骇人的杀意:“滚!”
罔市被吓的整张脸都白了,咽了咽唾沫抱紧了手中从山上带下的剑试探性的要继续后退,总不能要他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吧?他今年都还没十八。
但只这一眼池虞懵了,浮光?这把剑当年被夏轻安盗走是他至今都不能原谅自己的,可为何现在会出现在一个这么偏远的城池,一个如此落魄的少年手上?
“等等。”当即一声厉喝,伸手便将少年拉的向前一个趔趄:“你手上的剑是从哪来的?”
“哎呀呀,痛,你松手!”
手腕上传来的那道力极大,罔市心中悲凉,不是吧不是吧,这就要我给地上的那堆赔命了?早知道今日出门流年不利我就不下山了!
该怎么快点回到静幽山,山上有结界,只要他听师父的话好好苟几个月应该就无甚大事了,大不了搬家,啊啊啊啊!
一瞬之间千万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直到想起那人问剑再看看地上那檀木盒,他整个人都麻了,原来是师父嘴里一直念叨的仇家?
天要亡他!吾命休矣!
是该装死还是奋力一搏?就在他仿佛纠结该如何体现他们静幽山的风骨时,池虞手中那枚魂珠却在这百年间第一次亮出些许微光。
他僵硬的垂眸,手上的动作一松,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僵直,似不可置信又似失而复得。
罔市一瞧手腕上的那只手莫名松开了一半心底一喜,机会!拜拜了您咧!然后将手向下狠狠一拽,一把甩开他转身跑得飞快。
嘴里也一路呢喃着:“阿弥头佛,三清祖师,各路神仙,剑啊剑啊,保佑我!”
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仿佛在身后之人心上又欻欻欻的插了三道。
只留下池虞看着手中重新变得暗淡的魂珠失了力,蹲在原处双手痛苦的抓上头发,他转世了,他的转世也不愿见我,不是,我刚刚对他说了什么,我怎么能对他那样凶?
就如同百年前一次次的不信任,尤其是最后那段日子。
“殿下,您要陛下放人这……实在是……”
金銮殿前慕思寒身后的公公说的为难,上头坐着的那个也是。
“皇弟,这个人若继续留着于整个皇室都是个威胁,修为被废都能恢复,今日之景你也瞧见了,想将人带走,你得给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
于是刑部尚书便朝他手边递来一物:“殿下,这是从犯人身上搜来的。”
一个才手掌大的木偶却精雕细琢栩栩如生,只叫熟悉的人一眼便认出这木偶所雕的究竟为谁。
那时的他不说旁的,只是对于花渺三番两次选则与他站在对立面心生不满,想着就算他不替换身躯,他体内还有金丹,如果他想恢复从前修为自己也能一点一点帮他。
于是便很果断的接下那尊木偶去了大牢。
可为什么他的金丹早就没了?可为什么灵台之上全是符文和裂痕?为什么非要当着他的面打消他最后一丝妄念?
他永远都忘不了当时那样不屑一顾的,在阴暗的牢房中唯有一道小小的窗透进些许阳光,稻草铺了满地,腐臭和血腥充斥鼻腔。
花渺看着那尊木偶在自己眼前粉碎,正撞上那束光,阳光下木屑随风飘散,自从再次被抓后都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说不清情绪的笑。
他那笑容刺眼,所以对方放了狠话:“下一次,我会把跑掉的那个也抓回来,如果你不想连累他就趁早歇了继续逃跑的心,鲛人泣泪成珠,他若失了势会有什么下场你知道吧?”
总之不会好,只是花渺笑的是阳光中飘落的木屑如同长上了翅膀,已然承受反噬之苦身处阴暗的牢房没有未来的他喜欢顷刻间就拥有自由在光里乘风而去的另一种事物。
这一刻的释然是他仿佛变成了那些木屑,风一吹是否从此看遍人世浮华?
“我不会走了,你放心。”他上前似乎是最后再看一眼却也始终不曾走出那道阴影,一束光好似将他们分隔两地,一个在人间,一个在地府。
“这大牢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回去吧,以后会好的。”
然后转身重新回到草垛上背对着他。
池虞道:“你有没有后悔过?”十二年前救下他,六年前利用他。
花渺的声音很轻却也很坚定:“没有。”从没后悔,是这十二年间的点点滴滴所有决定,六年前的决定,那时救的是那个时候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师弟,至于往后种种人生的轨迹本来就不是他们可以猜透的。
可是,可是方可许带回的寻影境照出一切真相,是他在两套记忆中将真实的所遗忘,一味沉溺虚幻,偏执的认为是师兄对不起他!
可是原来不是这样的,事情的真相更本不是这样的!
就像方可许说的也没错:“池虞,如果这事发生在六年前,又或者更早一点,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你就算是他真的做了这些事你也不会恨他。”
相反,如果曾经的他知道未来的他自然混账或许,或许都不愿意让自己活到未来!
十二年前的那个孩子一脸欣喜的走上山路,他有了未来,六年前的那个少年愿意用命去换一个喜欢的人的未来,可是再后来青年的犹豫和怯懦毁掉了这些原本美满的一切。
他以为这次之后能一路平坦,他的自负叫他觉得未来就在手中,以为这回不解释还有下一回,可那个想象中的未来永远不会来。
他真的……真的……混账!
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拳,可有一句话花渺还是骗人了,会好的,但没有他在的人间池虞怎么会好?
远处少年的逃跑的身影压根没为任何人停歇。
罔市那是一边撒丫子狂奔,一边在心底祈祷,这可千万别追上,别追上!
那可是个可怕的仇家,就像师父那么厉害的人都要躲这么些年的,现在他还扬了人家手里的骨灰盒子,这不仇上加仇了?
师父怎么都没告诉我他手上拿着的是这东西,这下更完!所以今日究竟为何下山?城东的肘子啊,没了没了,他那是边想边委屈,没多疑惑心底就得出一个结论,晦气,果真是晦气!
回到静幽山立马驱驱邪,下次他可真是一点都不敢不听话了。
然而誓言很快被打破,又是一个三日后。
“啊啊啊啊!什么仇?什么怨!”山顶木屋,罔市整个人都要疯了站在床榻上那是左蹦右跳,最终一趴彻底挂机。
山下那仇家自从三日前他侥幸逃离后便一路跟了过来在山脚守了整整三日。
三日啊!现在他几乎百分百肯定这仇,不小!
可偏偏明日便是他师父下山远行的第七日,而静幽山结界每七日会在西南边开个小口,那本是师父特意留下交代李婶时不时上来看看他还活着不的小道。
罔市将整张脸都埋进被子:“师父,你这回不是坑徒弟了吗?”
不行,为了能活到下一个七日他必须做出措施了!必须把他引开,不能让他知道结界有缺口!
于是罔市便一路抱着对方是个傻子,对方是个傻子,对方是个傻子的心态小心翼翼踏上了下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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