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药铺里很安静,甚至有些无聊,倒不是没病人上门,而是昭云初不在,兰卿晚又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思恍惚,连喊他动筷子吃晚饭都没反应过来。
洪掌柜想要缓和一下气氛,随口道:“小连,你炒的菜味道真不怎么样,还得多请教请教昭兄弟啊!”
“是是是,他炒得好吃。”
伙计接到他的暗示,忙点了点头,凑到兰卿晚跟前,“公子,昭兄弟什么时候回来啊?”
两人一唱一和的,兰卿晚听到他们提及昭云初,手里的碗险些没拿稳,刚拾起的筷子又放下了,默默起身,“不知道。”
自那晚昭云初送了浮元子来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自己倒是也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掌柜看他坐到一旁去磨药,以为兰卿晚还在为昭云初的事生气,犹豫再三,打算再劝一劝,“要我说昭兄弟的做法,过是过了些,但道理没错,那些地头蛇霸道惯了,不是打一顿就能一了百了的。”
见兰卿晚不反驳,掌柜给了伙计一个眼神,两人对了对眼,接着伙计帮腔,“是啊,公子,你就看在他日日帮忙照看药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他回来吧?”
“前些日子病人闹事,也是昭兄弟给解决的,这次去找地头蛇他们,也是担心他们将来报复,毕竟公子你还有内伤,不能事事周全。”
洪掌柜说着好话,想起往年发生过的事,不由地摇头,“从前那帮人找一些米粮店老板的麻烦,也有不肯给的,当夜就被烧了铺子。”
伙计跟着点头,寻思还有什么可以说的,眼尖地瞅见门边一箩筐的草药,连忙指了指,“他还采药过来呢!”
听了这许多,直到伙计提到草药,兰卿晚磨药的动作一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份量还不少,可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何时送来的?”
“天刚亮就送来了。”
“送来了什么?”
门外突来的询问,引得几人陆续转身,目光聚拢一处。
摇扇的男子迈过门槛,随手等摘下遮阳的斗笠,露出系着一块白布的清秀面容,对人轻唤,“师弟,你在此养病,叫我好找!”
见惯了他穿锦衣华服,今日着一身湖蓝色短装出现,如此低调,明显是为了掩人耳目。
“瞻师兄?”
手中的草药脱落散开,兰卿晚也顾不上收拾,紧着步子来到门前,不知发生了何事,“大师兄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师弟放心,我在府中装病,通过密道快马加鞭赶来的。大师兄正在府里替我掩护,瞒个三四日不成问题。”
顾瞻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往外扫了一圈,从容地带着人往里走去,“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掌柜,劳烦你守在外面。”
候在边上的洪掌柜闻言,明白地躬身一礼,“是。”
伙计在屋内点起一缕檀香后退去,顾瞻目光落在未动的棋盘上,轻轻落下一子,不禁感叹,“近来诸事变动,父亲过世,都无心和大师兄好好地下盘棋了。”
提起顾涵,兰卿晚脸色微沉,奉上一杯清茶,“瞻师兄请节哀。”
“周宗主格外关切,连丧事操办都要一一过问。”顾瞻轻旋茶盖,原本平和的眼中渗出似有若无的寒意,低声自嘲一句,“我自然是要节哀。”
而后饮上一口茶,将眼底的情绪散于热气之中,视线落在坐于一旁的人,“师弟,我父亲委托于你的那块药石,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自当继承顾师叔的遗志,死守药石。”
听到兰卿晚坦言,没有丝毫犹豫,顾瞻明显一怔,目光锁在他脸上,似乎在探究什么,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大师兄想让我再劝劝你,既你坚持,那我也不再说什么了。只一点,要妥善保管,不可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我藏于宅中,无人知晓。”
兰卿晚应着,顾瞻慢慢放下茶杯,谨慎一问,“方才我在门口听你们说的昭兄弟,是谁?你们同住宅中?”
突然被问起昭云初,兰卿晚眼神微有松动,稍有垂睫,刻意忽略掉这两日的状况,才微一颔首答复:“是昭云初,顾府的门客。当晚我重伤周延峰后昏厥,是昭云初及时出现,让周延峰昏迷,带我离开顾府的。”
“是昭云初伤了周延峰?你亲眼所见?”
听到此事,顾瞻拍桌而起,手中的折扇险些滑落,眼神里充满震惊,不等兰卿晚回应,又踱步思索,“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瞻师兄……”
面对诘问,兰卿晚眼角微微抽动,眸光里透出一丝不安和紧张。
“师弟,你不用在意,也许是我多虑了。”
顾瞻注意到兰卿晚神情有些恍惚,咬咬下唇,还是缓和道出,“那晚他喝醉了说要回屋,后来屋中起火,等周宗门的人扑灭后发现里头有一具焦尸,大家都还以为是昭云初。”
视线始终停留在兰卿晚脸上,充满了探究之意,“你们此前并无交集,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还要冒死救你?何况那晚顾府被周同寅的人马团团围困,他是如何带你离开的?”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出来,兰卿晚终于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然一缩,眼神渐的空洞,嘴欲言又止地抿起,本能地抵触继续往下深究的思绪。
“关于昭云初的过往,他有和你提过吗?”
对上顾瞻的眼睛,兰卿晚紧了紧缩起的掌心,有不好的预感,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过往,怎么了?”
“我也是听昭宗门弟子议论的。”顾瞻转身坐回位置上,指尖在棋盘边弹动几下,才徐徐讲道:“他幼年时,曾用毒蝎,活生生把他的师兄给毒死了。”
“怎么可能……”
兰卿晚第一反应便是质疑,顾瞻亦是点点头,端起茶杯吹了吹,附和着,“是啊,此事不知真假,一个少年怎么可能如此阴狠,平日里也不见他会做类似的事。”
话及此,针刺进喉咙一般,兰卿晚微微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想起昭云初废人双腿之事,愈加背脊发凉。
“对了。”顾瞻饮了口茶,悠悠抬起头,“我也想和他叙叙旧,刚刚伙计说,昭兄弟最近在山林里采药?”
……
月华初上,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在山中落下斑斑光点,两道身影以轻功疾行其中,蒙着脸,靠着月光仔细看着树上的标记。
果真,是周宗门的暗号,已经对接过几次了。
“瞻师兄,你确定是昭云初吗?”
“来报的探子说,那人用的是一把贴身匕首,身形描述与昭云初相似。”顾瞻应着兰卿晚的话,不能给出明确答复,“你我还是亲自确认一番,免得冤枉了昭兄弟。”
饥荒时期,各处打家劫舍的事不少,晚上也没什么人会来山上,若无月光,这一带便又黑又静,飘着淡淡的山雾,无形之中酝酿出些微煞气。
两人脚程甚快,但脚步着意放轻许多,在采药处附近转了一圈,依稀听到脚步声,两人立马警觉,相顾点头,前后轻跃上树,小心探听着前方的动静。
无论来的是周同寅的人还是昭云初,他们都不能暴露。
周围静得无声无息,浓雾裹挟,暗云遮月,便什么也探不清,只能听见落叶被踩踏的细碎声音,兰卿晚目光紧紧盯着出现在小路上的身影,不住收紧了手心。
直到暗云被风驱散,一束幽光重新投进山间,模糊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兰卿晚瞳孔猛然放大,仿佛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昭云初溜达着,注意到新出现的周家暗号,于是放下箩筐擦了把汗,蹲到树前研究起来。
上面每次图案都略有不同,是为了防止被外人破解,恰巧昭云初就是其中一个。毕竟上辈子都是兰卿晚亲自刻的,他只是了解一些,没有认真去记后面的规律。
索性也就不想了,昭云初掏出胡焰冲的令牌,庆幸自己当时留了一手,对应着牌背面的规律,抽出匕首照着刻起来。
等刻完站起来,昭云初拍去手上的木屑,重新背好箩筐,在转身离去之前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周同寅之前派出来找兰卿晚的人,都被他往北边引了,怎么一波一波地没完了?就非得找到人不可?
脚步渐行渐远,树上的人从枝叶缝隙中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修长的手指抓在枝干上,慢慢攥紧,被木刺扎出丝丝血渍,即使如此,也半点不肯松手,好似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缓解心底的痛苦。
“师弟,他已经走了。”
身旁一声提醒,兰卿晚跃下树去,目光死死盯着昭云初方才刻下的暗号,脑中交织着这段时日以来相处的画面,嘴唇咬得发白,终于失力地松开,闭上眼。
“师弟,虽然昭云初把他们引开了,但他刚刚掏出的令牌,的确是周宗门的人才有。”
顾瞻往他手里塞入一包东西,“这药可废了他的内力,为了兰宗门,想办法让昭云初服下。”
睨着手里的东西,兰卿晚眼中的光渐地暗淡下去,声音无力,“瞻师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客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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