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芳的酒馆一早开张,鞭炮挂在门前“噼里啪啦”地炸响,很快便吸引了街坊邻居来围观。
这段时日高凌芳走街串巷,给左邻右舍送了些酒尝鲜,这会儿正式开张,来买酒的自然不少,门口很快就被第一波客人围得水泄不通,后来者只能踮起脚尖,昂着头探着排队等待。
“呵!这高凌芳倒是会做生意,这两条街的客都被他给拉来了。”
昭云初随兰卿晚前来贺喜,远远地就被这一波客人挡了路,不禁有些遗憾,“早知道顾涵也别开什么药铺了,这酒馆赚的钱可比咱们多!”
“顾师叔置办药铺虽为据点,但也为治病救人,不图腰缠万贯。”
兰卿晚听他一番唏嘘,并不认同,反倒出言纠正,“人各有志,莫要拿顾师叔的善念调侃。”
“知道了,不说就是。”
昭云初最怕兰卿晚说教,听人起了个头,便知道若是自己怼回去,定是要没完没了的了,讨乖地勾上他的胳膊,“咱们从后院进去,喝高凌芳两口酒!”
说罢,两人便绕去了酒馆后门,看到门虚掩着,昭云初不禁乐起来,揽过兰卿晚的腰就往里走,“这没人看顾也不关门,高凌芳倒是不怕招贼,也省得咱们翻墙了!”
“云初,不雅……”
出门在外,兰卿晚还是不大习惯地覆上他的胳膊,欲要他收回手,昭云初却又紧了一圈,“怕什么,这会儿又没人看见!”
“我不正看着吗?”
昭云初正打趣着,角落里突然来一动静,把两人都给惊了,昭云初被人掐了胳膊痛得缩回去,忙不迭定睛往里一瞅,就见着了坐在轮椅上的人。
“何子音?你干嘛不出声?”
“我也不知你们想翻墙。”
那人面色看起来依旧憔悴,手里托着一小酒壶,身上沾了些酒渍,像是方才被什么给吓到喷出来似的,兰卿晚瞧着,只想再用力掐一把昭云初的胳膊。
昭云初注意到兰卿晚那埋怨的目光,刚凑前想安慰两句,何子音就没眼看地转动轮椅背过去,吃力地往自己屋里去。
“我来帮你吧。”
兰卿晚看他行动不便,想要帮扶,何子音却抬手挥动着挡下,缓缓道:“不必了,我不想旁人打搅。”
昭云初一旁目送着他进屋关门的背影,悠悠靠在墙边,眼中的底色微黯了黯,“是个性子孤僻的人,兰师兄,咱们还是先走吧。”
“身体受到如此重创,心结难解也在所难免。”
兰卿晚低头思衬着,好一会儿才一声叹息,随他一道往前走,“其实兰氏中有位灵心长老,善于移骨接筋,何子音这样的情况,若是他在,说不定能帮上忙。”
“灵心长老?”
听到此人,昭云初不记得记忆里有这么一号人物,随即停下脚步,“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十八年前灭门时,他便带着一块药石不知所踪,这些年周宗门也遍寻无果。”
兰卿晚解释着,摇了摇头,语气里掩不住的惆怅,“虽可确定他没有落入周同寅之手,但我来镇上后也联系了不少兰氏子弟,依然没有下落,实在让人担心。”
“那长老既然能躲过周宗门的追捕这么多年,说不定和咱们一样,猫在哪处避世。”
昭云初紧了紧兰卿晚的手,拉扯几下,“兰师兄别忧思过度了,说不定哪日他自己就寻来找咱们。”
说的是安慰人的话,昭云初却很清楚,上辈子重振兰氏后都没有出现的人,说不定早就作古了。
“你俩怎么从这儿来了?”
两人正走在过道上,碰巧遇上来取酒的高凌芳,见着能帮忙的人,他倒是动作快,一把塞了酒单子到昭云初手里,“你快去酒窖里帮我把这些酒取来,今日多帮帮忙,你定的十壶酒我给你打八折!”
“你个死抠鬼!整苦力活才值这么点钱?”
昭云初接来酒单子,低头瞅着上面一长串的酒名,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
“云初,今日开张难免忙碌,咱们去酒窖吧。”
兰卿晚晓得他最怕吃亏,正想邀人转身,却被高凌芳着急拉回来,“等等!你不用去,我这里缺个记账的,你过来帮我拿笔登记!”
“喂,你这……”
昭云初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兰卿晚就被拖走了,只听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烦得他头疼,“真是会坑人!”
忙了好一会儿功夫,昭云初已认真地趴在梯子上对酒名,时不时甩甩酒名单子确认。
就在他从高架上取来几壶酒抱在怀里时,梯子下突然伸来一只手,“大、大哥哥,我帮你拿酒吧?”
嗯?
声音熟悉且带着些青涩,昭云初歪头往下一瞥,看到这文文弱弱的小少年正扶着梯子,仰起脑袋往自己这么伸着手,还怕够不着,垫了垫脚。
宁南清?
瞧昭云初这么盯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尴尬笑起,“大哥哥,你把酒给我吧,方便你下梯子。”
“接好了,砸地上了高凌芳可会让你爹赔的!”
昭云初把怀里的酒壶一个个往下递,完了后继续找齐清单里剩下的酒,顺着梯子下地,才看到已被整理进竹筐里的酒壶,一拍他的肩膀,“你手脚倒麻利。”
小少年意外被夸,红扑扑的小脸对着人笑起,主动帮忙抬起竹筐一起搬上前厅,眼看昭云初转身要走,又赶紧送上汗巾,“擦、擦擦汗吧?”
接来他的东西擦拭着,昭云初才真正开始着眼打量起这个小少年。
“你以前说话少,都快忘了你是会说话的!”
从前觉他身子瘦弱不大好,平日里倒乖巧听话,只是少有与人说话,今日不知怎的,突然这般主动和别人打交道了?
“其实、其实我……一直很想当面和昭大哥你道声谢,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日我就自己先过来。”
宁南清话说得吞吐,满眼都是崇拜的神情,“那日你从山贼手里把我救下,我才有机会活命,难得能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和你说上话,我好高兴……”
“特殊的日子?”
昭云初不理解地瞅着这孩子,寻思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是指冬至吗?”
“呃……啊?”
小少年好容易鼓起勇气来帮忙,寻着机会致谢,昭云初却没听到重点,小少年结结巴巴地吱声,“不、也不是……”
“你这说话得练,怪不得你爹说你怕生,我又不会吃了你!”
昭云初掏掏耳朵,被他这说话腔调磨得没几分耐性了,四下观望着,突然看到朝这儿来的嫆姑娘,直接转了身要走人,“你去喊高凌芳来拿酒,我先去找哥哥了。”
被人重重拍过几下肩膀,小少年仿佛受了内伤,等人离开后,瘦弱的小身板就摇摇欲坠地晃了晃,正巧被嫆姑娘赶上,“南清弟弟,你怎么了?”
小少年如遭雷劈地垂下头,第一次郑重致谢,真的……好失败!
……
“哥哥!”
昭云初远远地就朝柜台奔来,辨着声,兰卿晚的目光一下从登记本中转到他身上,眼角稍稍瞥过他身后的人,询问着,“怎么,都忙完了?”
“宁南清那小孩来帮忙,自然快一些。”
昭云初知晓他看到了什么,故意凑到他身后,柜台下的手着重环在人腰上,“荷包都给我保管了,我自然要为兰师兄守身如玉。”
“云初,手放开,人多不雅……”
兰卿晚拿手肘拱拱昭云初的肩膀,好在他不是真的想当众放肆,轻哼着放开,又突然一把摘去自己手里的笔,“我来吧,你去院里休息会儿,这活儿我熟……”
“哪里来的穷书生,竟敢抢在我前头!找打!”
两人在柜台前夺笔呢,门外突然传来咒骂踢打声,吸引了好些人围上前去看热闹。
兰卿晚与身边的人对视一眼,尚不知是何状况,正打算上前去,远远就听见一清丽的女子声音在人群里冒出——
“在人家开张的酒馆前欺负个书生算什么本事,有能耐,怎不去打那些个被抓的山贼啊!”
嫆姑娘?!
听到这声音,兰卿晚与昭云初饶是有些意外,怎么这样的场合高凌芳还没赶来,一个小姑娘倒赶了个先?
“呦呵!你这小娘子胆儿挺大诶,爹娘没看紧吗?就跑出来跟爷们撒野!”
“就你也算爷们?打不赢我你喊我姑奶奶!”
听这对话就火药味儿十足,不打一架都对不起围观的这些看客,就在兰卿晚和昭云初赶去解围的档口,人群里就爆发了激烈的打斗声,叫人听得一个心惊。
那人声音那么粗,定是个大汉,该不会把她打残……了……吧……”
昭云初起先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往前凑,刚以为要见着个斗败的丫头,一挤进去,就看到个满脸包的男人趴地上,正颤巍巍地扶着腰爬起来。
而一旁的嫆姑娘一点事儿没有,反倒拍拍手,扶起缩在一边的书生,略有嫌弃地拉过他上前,“这家伙不讲道理,下回再遇上这样的野蛮子欺负你,就像我一样打回去就对了!”
“小生、小生打不过!”
那书生根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腿都软了,若不是被人硬拉着,估计都得跪下去,但嘴里还在死犟,“何况夫子说过,君、君子动口不、不动手……”
“哪来那么多文绉绉的话!本姑娘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嫆姑娘看他这不争气的样子,瞧着就没劲,一把推到边上,“你扶墙站好。”
“哦、哦。”
那书生老实扶上墙,猜到这小姑娘想干嘛,只抖着手劝道:“下手轻、轻点……”
“别!姑奶奶!”
地上的人也突然注意到这小姑娘握紧的拳头,吓得直往后退,倒是周围的看客起哄得厉害,只等嫆姑娘再把人教训一番。
“本姑娘的拳脚师承临江镇镖局总教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教训人,你欺负白面书生,被打也不算冤!”
“是是是、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姑奶奶,我再不敢了!”
那人听到嫆姑娘来头倒是识相,一下就朝那书生跪过去,“这位相公,我、我是酒瘾犯了,等不及要吃酒,下回再不敢了!”
书生瞧他这样,好气又好笑地僵在那儿,只挥挥袖子,不想再被人这样围观下去,忙催促道: “行!你且去吧,我、我不怪你了。”
周围的看客慢慢散去,倒是昭云初捂着肚子不断憋笑,被兰卿晚拉回酒馆里头,才终于忍不住拍手叫好,“宁老板族中的姑娘,真是出色得很,师承镖局教头……这一般的男子,还真是要被她治得服服帖帖,难怪宁老板要选兰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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