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闹剧不等高凌芳出面就已收场,成了左邻右舍的谈资,饶是午饭时候才到的宁老板也听了个大概,却久久不见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南清,你怎么也不拦着点你嫆姐姐,尽让她瞎胡闹,多丢人!”
宁老板在门前教训着自家儿子,等高凌芳过来迎客,才彼此拱手做了礼,“高先生开张大吉,我特备下一份财神木雕相赠,祝你财源滚进啊!”
“多谢多谢,宁老板有心了!”
高凌芳双手捧着一盒礼物,笑看身边的小少年,“宁老板勿要怪孩子,我那时在院子里忙,亏嫆姑娘教训那酒鬼,我才好继续做生意。”
细聊着,两人先后迈进门槛,高凌芳招呼着大家到厅里头吃席,昭云初率先坐下,刚给兰卿晚拉好凳子,恰巧听到宁老板对着身边一同前来的朋友笑谈,“这就是我同诸位提起的李大夫,怎样?配给闺女不差吧!”
他身旁几位友人和善地打量着兰卿晚,都露出欣赏的神情,昭云初抬头瞥了眼身边的人,兰卿晚已被突来的话题给震在当场。
昭云初脸上维持着笑意端起茶杯来,与人对视一眼,微扬的眉尾似透着玩味,似在告诉自己这位师兄,先前的猜想无错。
“云初……”
兰卿晚眼底有些慌地低声出口,手不自觉地在桌下抓紧袖尾,生怕他在这时候又起哄,又有些求助的意味,可昭云初却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随即移开了目光。
左右踌躇着,兰卿晚终究按耐不住,不喜提亲之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说起。
“各位前辈!”
于是不等酒席开始,兰卿晚已撑桌站起身,对着一桌年长的人拱手行过礼,才郑重道出:“我早已立志一生行医,治病救人,永不娶亲,还请各位不要调侃在下,再勿提起此事。”
噗——
“大哥哥,你怎么了?”
昭云初刚一口吃进的茶险些喷出,因呛到而低低咳了几声,宁南清正好挨在边上坐着,伸了手在半空,想帮他拍拍背,被人抬手挡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来,小声询问,“没事吧?”
“……没事。”
只觉得自家师兄不过是要找个由头拒亲,一生行医救人,永不娶亲,至于说得这么严重吗?
但几人看兰卿晚言辞恳切,不禁左右相顾,最终纷纷把目光转向宁老板,一时弄得场面有些尴尬。
“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咱们该为他高兴!”
谁也没想到高凌芳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圆场,还亲自站起身挨个过去斟酒,把话题绕开了去,“来来来,大老远特地赶来尝我的酒,我要好好敬大家一杯!”
那几人此行目的本在宁老板的话中透露得明白,却因兰卿晚的直接拒绝而有些下不来台。
可高凌芳话锋一转,给在场的人全了面子,只等大家面色缓和下来后,路过兰卿晚身边,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嘀咕道:“别这时候扫兴。”
昭云初在旁观望着,被高凌芳使了眼色,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何意思,忙拉下兰卿晚坐好。
高凌芳见状,满意地点点头,等敬完酒,又借机把话题引开了去,“唉?嫆姑娘去哪儿了,怎么没上桌啊?我还要好好谢谢她,敬一杯呢!”
“莫要拿那丫头取笑,今日冒冒失失的,定是觉得不好意思自个儿躲回家去了!”
“谁说我躲回家了?”
厅外突然一声喊,嫆姑娘立马出现在大家视线中,后头还跟着个人,无论她怎么摆手都赶不走。
“你个丫头,这又是招惹了谁不肯放过你?”
宁老板见到人立马起身,上前就要训话,“你爹是怎么交代你的,全给忘了?”
嫆姑娘一脸委屈,回头指向身后的人,“叔父,我救了这书生,他就死活要跟着我……”
嗯?
她这一指,倒让大家把目光都聚到那怯生生的书生身上。
“小、小生有礼了。”
只看那人朝宁老板俯身做了揖,昭云初倒是认出来,这不就是早上被救的那个白面书生?
不等大伙儿想明白,那书生已开始对着宁老板解释,“小生今日被这位姑娘所救,被她当众拉扯过身子,于情于理,小生都该对姑娘负责!”
此话一出,叫厅堂里的人全给惊了,要负责……这不就是在求亲?
“谁要你负责!我是看你手无缚鸡之力,帮你一把而已!”
嫆姑娘紧皱着一张脸,看他又靠过来,立马闪了宁老板身后去,生怕再被人挨到边。
“叫你再淘!”
宁老板嘴上训着话,手却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接着转回目光,面向书生,“这位相公,我敬重文人,但我嫆儿也不是什么随便就能许人家的,你贸然求亲,怕不合适吧?”
“小生不敢无礼!”
且听这一番说辞,那书生从袖口里掏出枚玉佩,双手奉于宁老板,“小生安必行,家住镇下溪安村,若是姑娘首肯,就留此物为信,小生回去向父母禀告,两日后定让人来提亲。”
“谁要你这玉佩?”
嫆姑娘听他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心里越发怵得慌,可宁老板对着光仔细瞧了眼,“质地还不错,能有这样的玉佩,想必日子还算富足。”
“不瞒您说,家中祖上中过举,且有良田八亩,先前怕镇上商户趁机抬价,扰乱粮价不敢卖粮,此番前来,正是要看看情况,刚巧冬至想买些热酒暖身,才与姑娘有一面之缘。”
“中过举人?”
宁老板对书生的背景有些惊讶,又转身试探地瞧了眼嫆姑娘,见她依旧不情愿地摇摇头,也只好叹息一声,将玉佩归还回去。
“安相公,镇上能相配的好姑娘多得是,嫆儿任性惯了,她若不喜欢,我也不好勉强。”
“小生不想勉强……”
安必行低头接回玉佩,又朝厅里的人看了看,只好先退开几步,朝宁老板行礼致歉,“今日打搅了您的兴致,您可否告知家住何处?小生择日再登门拜谢。”
“啧啧啧……”
昭云初一旁悄悄看热闹,嘴里磕着瓜子,低声朝身边的人调侃,“我原以为只有早上一出戏,没想到现下又有,也许往后更多,还是出连环戏!”
“别嚼舌根了,担心再摊自己身上。”
兰卿晚可没他这么心大,想着那嫆姑娘不肯答应求亲时,真怕她拿爱慕昭云初来说事,那可真就把水越搅越浑了。
眼看宁老板好说歹说哄走了那书生安必行,兰卿晚才默默松口气,扯了扯昭云初的袖子,“别看了,坐好。”
“嫆儿年纪小不懂事,让各位见笑了。”
宁老板领着嫆姑娘来到厅房里一道入座,不过自谦地说上一句,他的友人便摆了摆手,“嫆姑娘眼光好,一般的男子哪儿能入她的眼!”
“小女子不敢,只是心慕武艺高强之人,那书生并非良人罢了。”
这对话意有所指,那嫆姑娘倒是大方爽快得很,朝众人欠身一礼,便把目光转向昭云初,“但细细想来,只怕是我一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罢了。”
这嫆姑娘果真是有主意的人,送出的红豆没有回应,加之早上昭云初刻意躲避的行为自然也逃不过她的眼。
到了这一会儿,反倒愿意主动说开,继而朝昭云初捧起一杯酒自饮,“值君生辰,祝你岁岁欢愉,朝朝快意!”
昭云初听她这番言论,正想着可以去掉一桩烦心事,酒杯刚饮下,方才突然反应过来,咋了咋舌, “生辰?”
“属你嘴快!”
宁老板听她说露馅了,不过数落一句,兰卿晚面向昭云初时,已恬淡笑起,“冬至是你的生辰,都忙忘了?”
隐晦地提醒一句,叫昭云初记起自己的生辰,这段时日事多,果真是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早在前几日就提醒我安排上了,怕你生辰冷清,特地让大伙儿在这儿给你一同庆生。”
高凌芳在旁边说笑着,还指了指桌上的吃食,“不然你以为这寿桃包子是给谁让备下的?”
一直想着凑热闹看戏,却没注意往桌上瞟,这会儿被人领着看,倒让昭云初怪自己反应迟钝了。
“来,这第一个寿桃属于你。”
兰卿晚从盘中夹来最顶上堆着的一块寿桃包,放置在昭云初的碗中,接着把桌上的那碗长寿面也捧来端到人面前,“这碗面需一根吃到底不能断,寓意长寿。”
“兰……”
脱口而出的轻唤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一下顿了声,昭云初轻握上兰卿晚递来的筷子,少有这样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
上辈子还从没好好过次生辰,当上宗主那时,本是想大肆庆贺,发了许多请帖出去,却给反杀自己的那些武林中人可乘之机,引狼入室,最终导致兰宗门变成狼藉的火场。
生辰之日,亦是死期。
自打重生醒来,这辈子便没再想提起过,却不料想兰师兄惦记着,叫他意外,也叫他惊喜。
纵容有千言万语,已相顾无言。
于是少年微颤了颤眉宇,缓而低下眼去,在夹起热面条前,缓缓道出——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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