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旁的医馆闭门一整日,直至最后一截香已落灰燃尽,席座上的少年才收了功。
“阿嚏——”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昭云初揉揉鼻子,布衣上的药味太重,点了香都掩不住!
“您已经给这位爷已经喂了两次药,打更的都出来了,可他怎么还没醒?”
老者过来添灯,瞧兰卿晚还昏睡着,气色过于微弱了些,心中不安,“这是受了多重的伤,还能醒吗?”
闻言,昭云初抬眼朝老者睨去,透出些许愠色,等人乖乖闭嘴,才收回目光。
这老头,嘴里真是蹦不出一点好话!平时若是碰上脾气暴躁的病人,估计都会被打吧?
接着从席座上站起,上前握起兰卿晚的手来把脉,探出他体内混乱的真气已经平稳很多,昭云初暗自松了口气,冷哼一声,“放心,不会叫他死在你医馆里。”
“是、是!这位爷吉星高照,定会平安无事!”
老者摸了把汗,刚想退去里屋,就听昭云初发话,“我们换下来的衣物,现在就去烧掉。”
“明白、明白。”
老者领悟地点点头,衣物上都是血,就是不说也迟早要处理掉的,于是放下灯,转身就去。
“咳、咳咳——”
老者才离开,席上昏睡的人突然咳出声,发困的昭云初一下提了神。
兰师兄醒了?!
昭云初回头,瞧着兰卿晚眉宇紧蹙,似乎被困在梦魇里难以清醒。
梦里浑浑噩噩的,兰卿晚在一片黑暗里走了不知多久,许是因为有光亮的缘故,他的意识渐的集中起来。
记忆回溯到顾府后园厮杀时,长风刮得凛冽,如虎狼狂啸,可却仿若褪成背景,眼前最后的画面只剩了朝自己快步赶来的少年。
仿佛很久以前就见过了,他是谁呢?
睁眼时分,看到了席榻前的模糊身影,与梦境里的少年渐渐重合,兰卿晚齿间微动,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干涩得挤不出声音。
昭云初看到他眼珠子动了又动,眼角眉梢里流露出掩不住的兴奋,立马过来扶人坐起,端起桌上的碗,“来,赶紧喝点水!”
兰卿晚晃着神,等碗抵在唇边,因干渴本能地就喝了下去。
昏迷前的记忆越发清晰,不知后面到底发生了何事,等喝完了水,兰卿晚迫不及待地抓上眼前少年的手腕,“周延峰、他……咳、咳咳……”
听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说得又急,被水呛了下,昭云初赶紧放下碗稳住人,“你放心,他成了活死人,醒不过来了。”
已经过去整整一日,听外边街头巷尾的议论,顾府一如前世被灭,顾涵被周同寅所杀,顾瞻投靠周宗门活了下来。
唯一不同的是,周延峰现在成了瘫痪不醒的废物。
前世诛杀周同寅时让他侥幸逃脱,等再冒头时,周延峰已联合武林中人与自己针锋相对,使过不少绊子,既如此,这一世就定不能再放过他了!
周同寅这会儿正沉浸在痛苦中,却不知究竟是谁干的,报仇无门的悲愤,昭云初想想就觉得万分痛快。
“……活死人?!”
兰卿晚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怔愣片刻,从少年脸上看出几分得意,意外之余,不确定地猜测道:“你干的?”
兰卿晚一问,昭云初思绪回转,低头对视的目光沉了沉,犹豫之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是,还得多亏了你将他打成重伤。”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可兰卿晚却越发疑惑,虽早就知道昭云初有些本事在身上,但这岂是易事?何况当时还有许多护卫……
昭云初从他的沉默里察觉到了困惑,思衬着这时候提兰氏心法是否合时宜,踌躇着动了动嘴,“其实我……”
“叩叩——”
突然有人叩门,打断了昭云初的话,老者匆忙从里头出来,考虑到屋里有人,停下了开门的动作,只大声询问,“是谁啊?”
“大夫,我家孩子这几日闹肚子不见好,您能帮忙开副药吗?”
“这么晚了,不方便。”
大夫被少年眼睛盯得死死的,也不敢开门放人进来,可外面的妇人抱着孩子苦苦求着,叫他为难,于是走近昭云初,“小爷,都是街坊邻居,可否让老朽为她抓副药,我包好送出门口就行。”
听到外头陆陆续续有小孩的哭声,兰卿晚听着不忍,扯上昭云初的衣袖,稍稍坐直了些,“稚子可怜,大夫去忙吧。”
老者得了一人准允,点头赔了个笑,又看看另一人,“您看……”
昭云初也烦躁,不想惊动附近的人,挥挥手,示意他去忙,“动作快些,不该说的别说!”
“好好、老朽很快就好!”
得到同意的老者忙不迭地转身去药柜前忙弄,昭云初看向兰卿晚,低声笑语,“你倒心软,不怕被人发现。”
塌上的人却摇摇头,目光朝着门外,声音很轻,“只不过是寻常百姓,无冤无仇,何苦为难他们?”
“一直在这儿待着也不清净,我们要尽快出城。”
昭云初提醒着兰卿晚,如今城中并不安全,随时都有可能被周宗门的人发现。
“之前为何不先出城?”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昭云初深吸一口气,微笑眨眼,“我没有照身帖。”
离开密道后,本来他是想直接带人出城的,可摸遍兰卿晚全身上下,居然没有出入城门用的照身帖!
前世是兰卿晚带自己出城的,也没仔细交代照身帖的事,这会儿叫他去哪儿弄两个假的身份凭证?
“城门前主街的李木匠。”
“什么李木匠?”
昭云初正心里抱怨顾涵顾头不顾腚,兰卿晚突然提了个人,让他摸不着头脑。
“李木匠,他有。”
……
大清早的街道上人并不多,马车前行的声响很快引起了城门口守卫的注意。
“这么早,干什么去的?”
少年驾着马车停下来,从怀里递出两份照身帖,“昨天俺带兄长来城里看病,家里还有活要忙活,起个大早赶回去呢!”
“外乡人?”
守卫摊开照身帖瞄了少年两眼,“李幺福?”
少年保持微笑,点头。
“李大寿呢?”
少年撩开帘子,回头冲里面陷入沉默的男子指了指,“大寿,我兄长。”
“行,走吧。”
“好咧!驾!”
……
终于离开是非之地,少年兴致极高,轻快的驾马声传了一路,直到远离城门,进入林中小路,仍然未停。
“我说……”
“啥事,大寿?”
安静了许久的车厢里突然传出声音,驾马的少年顺口来上一句,“管俺要水喝?”
“昭云初,你正常一点。”
“噗——”
被唤了真名,少年猜到他难以接受这样的身份设定,故意打趣道:“哎呀,要符合照身帖的描述嘛!为了出城将就一下!”
记得前世是兰卿晚取名,太雅致了,反倒不像小镇里的人,惹得入镇时守卫询问,这一世他索性让李木匠取个实在点的。
“既已出城,你往后打算去哪儿谋出路?”
车厢里的人问得理所应当,倒叫驾马的人有些猝不及防,沉思片刻,依然笑着回答,“我还能去哪儿?昭宗门和顾府都没了,我伤得也不轻,当然是拿着照身帖去小镇当李幺福咯!”
虽是轻松的语气,但却十分注意着车厢里的动静,就怕兰卿晚不带上自己。
等了好一会儿,里头的人终于应声,语气里含着不确定,“在小镇里可当不了门客,你想清楚了?”
“小命都差点没了,还哪敢指望这个。”
昭云初心中没底,干脆来点软的!
一把拉住缰绳停车,掀开帘子,他回头往里探,眼神里透着委屈,“我这么辛苦救了你,你不会弃我于不顾吧?你就忍心看我露宿街头?”
“我……”
突然被人质问,那语气和眼神像极了小媳妇,仿佛自己只要不愿意,就成负心汉抛弃糟糠之妻似的!
心底默默叹了一声,明明知道昭云初是故意这般说的,但救命之恩却是事实。
“好吧,你随我一同入镇,等养好伤再做打算。”
“这还差不多!”
成功拿捏兰卿晚的昭云初嗤笑一声,露出得意的小表情,朝他摊开手。
兰卿晚不解,看着他的手心,“怎么了?”
昭云初用力吸了一口气,“闻到包子味儿了没有?前面有个铺子,钱袋给我去买点吃的,还要赶一两天路呢!”
“你是顾府门客,没钱吗?”
“才当了两个时辰的门客,我找谁拿银子去?”
前世他可是主动把钱袋子给自己呢,这一世还得自己伸手要,唉,还是怀念前世的兰师兄!
……
“快吃包子啊!店家茶水卖完了,我刚刚还顺道摘了几颗野果。”
昭云初怕兰卿晚吃不习惯,从怀里掏出一把新鲜的青果,往衣服上擦了擦再塞到他手里,“这果子看着熟得很,应该很甜,你配着吃就不会太干了。”
前世兰卿晚素爱吃甜食,可惜铺子里没有糖包,也只能先吃些果子凑合。
兰卿晚看他啃着包子,再看看自己手上比脸还干净的钱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昭云初倒说得直接,语重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一路要花销的地方多,我帮你保管着,免得你以后被人骗。”
不用以后,他现在就觉得被骗了!
“快快快,大师今晚就要作法了,听说他有块仙石法宝,可灵了,你还不赶紧收摊赶过去?”
“是啊,听说那仙石包治百病,咱们脚程到那儿都要天黑了,你还磨蹭!”
前方突然有农家路过铺子,嘴碎的催促声引起了兰卿晚的注意,“什么大师作法,仙石法宝?”
“没什么,近来有些地方闹旱灾,村民们花钱请大师作法,请神仙降雨而已。”
昭云初轻轻带过,转身坐回驾马的位置,前世在他昏迷的那几日,兰卿晚也身受重伤,没注意这档子事,这辈子他也没打算在这半道上耗时间。
但下一刻,车厢里的人斩钉截铁道——
“世上哪有神鬼仙石,这定是江湖骗术,断不能让他们这样坑害百姓!”
昭云初一掌拍上脑门,真想仰天长啸,难道这就是越不想发生的事越容易发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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