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村院里已布好祭台,在场的都是村民,此刻正对着祭台前所谓的大师虔诚叩拜。
那道士甩着拂尘,闭眼念叨着什么,只是旁人听不懂,也不敢上前打扰。
等了许久,他终于念完了,领头的村长起身来朝他一礼,“大师,请问神仙何时能下雨?”
“时辰未到,您莫要心急。村民们奉上的祭品需供上一夜,以示诚心,贫道一会儿还要以仙石护法,大家需回避,以免冲撞神灵。”
道士说得严肃,昭云初趴在围墙上听着院里的动静,叼着根草嗤笑一声,对旁边的兰卿晚低语:“这些村民真是好骗,连个跑江湖的假道士都信。”
昭云初说完,看到院里的人三三两两地退出来,那道士转身带着两个小道童进了里屋去,一个跃起,随即翻上了檐顶,兰卿晚反应也快,随行身后。
“你要做什……”
“嘘——”
昭云初食指比在嘴上,示意他噤声,接着蹲下身去,伸手就挪开了脚底的瓦片,“看看。”
轰――
兰卿晚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抽了抽嘴角,硬生生憋着一句“非礼勿看”,不知如何开口阻止他这种翻墙窃听的行径。
不过底下的道士和道童传出的话很快就打断了他的思绪,低头看他们包裹起财物,絮絮叨叨聊了好一会儿,原是道士在各村落骗了钱,今夜就想带着钱跑路。
“太过分了!”
“你要做什么?!”
身前的人欲跃下去,昭云初拉得他及时,把人给拽了回来,“你不会是想直接下去找他吧?”
“自然是,你没听到他的话吗?”
兰卿晚紧皱眉头,明显不想被阻止,昭云初只好哄着,“真要想阻止法子多得很!你稍安勿躁,我来。”
他太了解兰卿晚的性子了,既然劝不动,只好替他解决。
安抚了罢,昭云初继而凝了内力于指尖,朝底下的门板处掷去。
“砰――”
一声炸响,底下的两个人抖了个激灵,见门突然无端炸开,不知是何情况,正要出去查探,房内烛火瞬间灭去,周遭黑漆漆的,只有灌入的冷风在耳旁呼呼作响,蓦地一下瘆人起来。
“尔等贪婪,竟敢假称神仙,在此骗人钱财!冒犯庄严法相!”
四壁回音,道童下意识往屋里供着的神像瞅了眼,指上去,“师父,是、是这个在说话吗?”
“放肆!”
一声重喝,道士和道童顿时心虚得腿软,跪下去不停磕头,“神仙显灵、神仙莫怪罪!”
“明日且去还了村民钱财,不要坏了自己的阴德。”
说罢,见底下的两人不再有动静,昭云初把瓦片盖了回去,拉着兰卿晚跃下去,“这下可以安心赶路了吧?”
“要不要再看看?还有他们的仙石,还没看他们拿出来过。”
兰卿晚还是不太放心假道士会不会归还村民财物,踌躇不定,昭云初揉着自己的膝盖,听来就是白眼瞪天,“哪有什么仙石,大概就是编的,他们已经吓得半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
兰卿晚还欲再说些什么,面前的人行路不得,竟踉跄一下扯住了自己的胳膊,“你怎么了?”
“……腿压太久,麻了。”
在屋檐上为了能看清楚,就一直是伏跪的姿势守着,自己也给忘了,跳下来那一会儿用了老大力,腿能不麻吗?
想来是自己坚持要来了解情况造成的,兰卿晚欲言又止地看向他的膝盖,不过片刻,下定决心般扶上他的胳膊,“那我背你走吧。”
“啊?你要——”
昭云初话音未落,兰卿晚已转身扛过了他的手臂,捞起腿往背上一托,就当真把人背了起来。
“喂喂喂――”
昭云初震惊,自己堂堂一个大魔头,又不是腿受伤,本来只是想讨个乖,被自家师兄背着走,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你放我下来吧,我缓一下自己可以走!”
昭云初歪过头看向背自己的人,显然兰卿晚是不会懂他心里有多尴尬,用力把他身子往上掂了掂,语气轻松又从容, “马车离这儿没多远,背你过去很快的。”
昭云初无奈,只好重重地吁了口气,走了好一会儿路,等看到路边的马车,兰卿晚才缓缓屈了膝盖把人放下去,“慢点,站稳了。”
“嗯,好――”
才一下地,昭云初立马跟脱了笼的猫一样跳开,没肯让兰卿晚再挨近,“你可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傻得很!”
进一步,跑三步,昭云初轻轻跃上马车,兰卿晚也纵着,只是在车前护了护,“你动作缓些,小心再摔下来。”
……
田间的夜风徐徐拂过马车,夹着淡淡草香,少年品一口甜酒,借着月光静静注视从河边归来的素衣男子。
平和的神情难得卸下了平日的防备,好似在欣赏一幅画,又好像在怀念某一段时光,好不惬意。
“我到河边洗脸的功夫,你哪儿弄来的酒?”
兰卿晚看到少年单膝曲着,倚坐在马车上饮酒,目光对视,只见少年往后指了指,“村口土地庙祭台上的,不喝白不喝。”
其实不止是酒,他四处翻找时发现桌底下还藏有一包裹的干粮,也不知是谁藏的,正缺粮食,既然无主,他就感谢天赐了,但还是难得“好心”还给人留下几块大饼。
说得轻巧,朝他抛去一壶,等兰卿晚下意识伸手接住,昭云初笑着缓缓往后倚去,单手托上脑后,“良辰美景,美人美酒,当一醉方休。”
少年不拘小节,兰卿晚瞥了眼路口的土地庙,并不十分惊讶,倒觉着是昭云初会做的事,一笑了之,只是有些不解,踱步近前,“良辰美酒不假,美人在哪?”
听他问,昭云初微微歪头,目光聚焦在他脸上,蓦地就笑了,“兰大公子温润如玉,风华绝代,不正是美人吗?”
突然被调侃,意识到他拿自己打趣,兰卿晚一瞬哑然,手里握着酒壶的力道微微加重,不自觉移开目光,望向田野,许久才轻言:“真是孟浪!”
……
隔天清晨,道士在村口归还村民财物的事儿很快就传开了,美名其曰神仙怜悯,命他赐还钱财。
远处的马车停驻许久,等少年去摘了果子回来,看到车厢里的人还在探窗观望,只轻轻叩响窗扇,将人拉回神。
“这下总安心了吧!”
“你装神弄鬼,真就把他唬住了。”
兰卿晚侧身相看,言语调侃着窗外的少年,目光却温和,“你昨晚喝得多,今日换我来驾马吧。”
“别!我精神好得很,倒是你,内伤比我重多了,路上能省点力气就省着吧!”
一把将手里的果子全抛进窗里,兰卿晚接得快,将果子包进一块布里,顺带着将一旁的包裹托起,问向窗外的昭云初,“这个包裹你是何时备下的?里头装的是什么?”
“呃……”
逃难关头难得捡了好东西,昭云初才想起昨晚忘了同兰卿晚说,一把按住他的手,“这里头的干粮是破庙里的无主之物,我昨晚收来想着路上吃,现在灾荒闹得凶,你可别随便拿出来!”
“是、这样吗?”
兰卿晚有些犹豫,本想再细问些什么,昭云初就催促道:“把它压在果子下面藏好,我们要启程了。”
话音刚落,他随即攀上车,扬起马鞭,“坐稳了!”
马车扬尘而去,不远处的稻田晃动得厉害,两个人影猫似的急急窜进破庙又窜出来,正是昨日的两个道童。
“这下遭了,师父让咱们保管的东西丢了!应该是他们拿的!”
其中一个道童捡起路边喝空的一酒壶,眼巴巴看着行驶已远的马车,欲哭无泪地跌坐地上,扒扒另一个道童的衣服,“干粮倒是小事,包在小袋子里的东西,可是前辈交代师父这段时日一定藏好的,要不我们去追?”
“人家是马车咱们怎么追啊?再说咱们追上了他们也不一定给啊!”另一个道童倒是脑子转得快,用力拉起身边的同伴就要往回走,“还磨蹭什么,赶紧告诉师父吧!”
……
马车压过田间小路,一路沿河驶过,好容易遇到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昭云初才停在阴凉处,打算歇息会儿。
轻掀开帘子一角,见兰卿晚正坐在边上闭目养神,走近些听见清浅的呼吸声,才确认他是睡着了。
身子还没好全就赶路,也是难为他了,昨晚还逞强要背自己,真是的!
视线下移,注意到他唇上破开的一道小口子,脑中瞬间晃过在医馆那晚喂人喝药的情景,不自觉闪了闪目光,想要将那些画面挥去。
这番窥探不知是否扰到了睡梦中的人,兰卿晚睁眼时,昭云初慌忙别开脸去,手上随意抓起包裹,显得自己很忙的样子,“我们在这儿吃点东西再赶路。”
“那我去河边洗洗果子。”
兰卿晚从窗里瞧着不远处的小河,水面荷花绿莲,水下游鱼清晰可见,想来水也干净,不等昭云初坐好,便跃下马车去,“你驾马辛苦,先休息会儿。”
少年抹了把汗拿起包裹,倒也不事事争先,心烦意乱地应了一声,就低头去掏干粮。
这等冒犯兰师兄的事,还是永远不要让人知道得好!
于是昭云初竭力转移注意力,开始解开包裹。昨晚黑灯瞎火,也没仔细看里头的东西,这会儿一瞧,东西倒是不少,除了烧饼和几块馒头,还有几片风干肉!
啧啧啧……看来藏包的人,还挺讲究的!
“哐当——”
正翻着包裹,里头有一小袋子突然滚下去,听声音,像是什么重物。
难道是银子?
昭云初俯身捡起掂了掂份量,灾荒时期,无论干粮还是钱财,可都是硬通货!
于是,他满心期待地打开袋子,本都在算着能买多少粮食了,可掏出来一刹那,瞳孔瞬间放大……
“外面起风了,你也下车来用食吧,会凉爽些。”
车外突然传来兰卿晚的声音,昭云初下意识将东西塞回小袋子里,压到包裹里头,震惊的目光还未敛去,就对上了兰卿晚的视线。
“你怎么了?”
撩起帘子的兰卿晚见他双手紧捂着怀里的包裹,神色紧张,不解发生了何事,就要上车来,却被昭云初伸手拦下。
“没什么……”
昭云初不知如何解释刚刚看到的东西,迟疑了片刻,往包裹里抓了抓,“昨晚摸黑拿的,没想到一间破庙里还有这等好东西,叫我意外!”
兰卿晚瞧着他拎出的两片风干肉,确实是干粮里少见的东西,寻常人家大多是准备烧饼一类。
“的确稀有,但你这反应,我还以为你是瞧见了什么怪物。”
担忧的神色慢慢缓下,兰卿晚转而浅笑着摇摇头,“下来吃吧。”
等人放下帘子退去,昭云初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不住紧了紧手里的包裹。
这袋子里的可不是怪物,是兰氏碎散的其中一块炎龙药石!
上辈子各路宗门明争暗斗都想拼凑齐的东西,其中一块居然藏在个小破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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