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再来两壶茶!”冉玉干光了两壶茶,又叫小二再上两壶。
冉玉把石室里发生的事从头到尾给沈锐讲了一遍,讲得是眉飞色舞意犹未尽,要不是因为身上有伤,他恨不得一边讲一边比划演示。
“感觉怎么样?”沈锐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
“一个字——爽。”冉玉不假思索地回答。
沈锐觉得冉玉似乎有些兴奋过头,所以才嘴比脑快。
冉玉的脸颊透着润润的绯红,应当说气色还算不错,嘴唇却微微泛白,不知道是受伤的缘故还是因为讲话太多导致口干。
沈锐替他把茶满上,“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殿下难道不是在问,打架的感觉如何?”
沈锐十分佩服地点点头,“我问的是你的伤,感觉如何。”
“不值一提。”冉玉大剌剌地说,“习武这么久,在宫里切磋也都是点到即止,还从未真枪实干地打过一场,没劲。昨天真的是打得痛快,伤得痛快,现在疼也疼得痛快。”
“我看你是皮痒欠收拾。”沈锐本来还有点担心,看冉玉确实是乐在其中才放松下来,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要斟时,发现一壶已经空了,于是也叫小二又上来两壶。
“对了殿下,登北连呢?”冉玉差点忘记还有一个人。
“他伤得比你重,在将军府里躺着,估计这会儿还没醒。”沈锐说,“方才连看数位郎中,都只说你脉象有异血液不调,并没瞧出个明白来,你没喝那药,至今可有不适?”
冉玉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畅快,“并无不适,好得很,只是萧贵人那……”
“改日我见母后时,探探她的说法。”沈锐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冉玉笑了笑,“那就有劳殿下操心了。”
对话就此戛然而止,沈锐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酒一杯接一杯下肚,也不知道喝出滋味没有。
倒是把冉玉看得嘴馋,“殿下你说说,酒是什么味道?”
“是甜的吗?”冉玉猜。
“是甜的。”沈锐不假思索。
“苦吗?”
“也苦。”
“辣不辣?”
“挺辣的。”
冉玉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奇怪的味道,于是举起手挥了挥,喊道:“小二,再来一个酒杯!”
“不可。”沈锐按下他的胳膊。
冉玉不服气地说:“有何不可?平日里吃药,那药忌酒我才不能喝的,今天我可没吃药,千载难逢的尝酒机会……你别张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吧,我身体真没不适,况且那郎中不是说了,我体内有血淤积不畅,酒正好活血,岂非对症下药?”
“小二,酒杯!”冉玉举起另一只胳膊招呼道。
没想到这不喝不要紧,一喝就发现,冉玉竟也是个千杯不倒的。
在喝酒这件事上,沈锐从来就没输过,两人喝着喝着就较起劲来,结果是旗鼓相当,输赢争不下,都喝得迷迷瞪瞪。
“你今日屡番造次,当如何谢罪?”沈锐晕晕乎乎,指着冉玉说道。
冉玉晃晃悠悠地坐在那看着他,话还没出口就被一个酒嗝打断,又不知为何突然站起来,却一个不稳左脚绊右脚往前栽去。
沈锐下意识地接住他。
“殿下……”冉玉傻呵呵地躺在沈锐怀里,伸手捧住他的脸,照着鼻子上去就咬一口。
沈锐“唔”地闷哼一声,闭着眼睛给了冉玉一拳,顿时惊得酒气散尽醉意全无,再低头一看,冉玉已经顶着一只熊猫眼睡着了。
他好笑地叹口气,把冉玉从地上捞起来,拦腰挂在肩上走人。
终于盼走了今日最后一桌客人。
小二揉着惺忪的睡眼把沈锐送出店,尔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茶楼门板上挂起打烊的牌子,开始关门收拾。
天气已入深秋,夜里的风都变得疾了许多,空气凉飕飕的。除了沈锐,大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不知是谁家的汉子醉倒在路边,打的呼噜都发着冷颤。
沈锐过去踢了他一脚,那人哼哼两声嘴里嘟囔着“没醉”,翻个身蜷成一团又继续睡。沈锐又重重地踹他一脚,对方这回却是完全没反应,他便摇摇头走了。
走出去十来米,就听见身后那汉子顶着重重的鼻音“哎哟”叫了一声,连打三个喷嚏,随后就和沈锐擦肩而过,抱着胳膊一路小跑消失在夜色里。
沈锐是一点不觉得冷,反倒浑身热得慌。他探了探冉玉的手心,发现也是暖和的,于是就这么悠哉游哉地踱着步。
茶楼到将军府不过数百米的距离,沈锐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将军府门外倚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沈锐隔老远就看着他了,还当是守门的下人在偷懒打瞌睡,本没想着要惊动对方,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人竟然是庆承海。
庆承海醒得恰是时候,睁眼时沈锐一只脚正迈过门槛。沈锐见他醒了,便打招呼道:“晚上好啊庆公,睡得可还舒坦?”
庆承海黑着脸上前答话:“殿下这是去哪里了?冉玉怎么了?把他交给我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要动手把冉玉从他肩上卸下来。
“不必。”沈锐顶了顶肩,把冉玉挂得更牢了些,“本宫出去多久了?”
“此时已是子夜将近,殿下倒是说说看,你出去了多久?”庆承海颇有些老父亲兴师问罪的架势。
“这酒竟喝了七八个时辰。”沈锐也颇感意外,他和冉玉竟然不知不觉在外头插科打诨这么久。
庆承海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容臣多嘴问一句,殿下打算何时回宫?”
“怎么,”沈锐看着他,“将军这么不欢迎本宫,三更半夜的就等不及要下逐客令了?”
“烟柳巷之事牵连甚多,陛下还等着你回去商议,昨日好说歹说殿下都不与老臣一同回去复命,我费尽心思编了幌子替你推脱,现在又过了一日,殿下早该回宫了。”
“何不就照实讲,谁让你编幌子了?”沈锐觉得此人真是多此一举,“沈舵不是接手烟柳巷一事了吗,况且昨天他人就在金花苑,怕是知道的不比我少,父王同他商议便是了。”
“老夫不懂,太子殿下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庆承海的耐心没磨两下就要没。
“陛下知道你没有涉险,但仍然对你的安危十分挂念,你早该去面见让他心安。加之西北边军打了胜仗今夜凯旋,明日必要设宴慰问,如此场合太子怎能不在?臣请殿下明天一早就去面见陛下,殿下早些歇息,老臣告退。”庆承海说完抱个拳就走。
“将军快回去歇着吧,还是床板睡着舒服。”沈锐冲着庆承海的背影说道。
庆承海走远后,沈锐进了冉玉的屋,把冉玉放倒在床上,脱下靴子和外衣盖好被子,再回到自己的房内,简单收拾一番进被窝躺下。
一闭上眼,沈锐耳边就回响起庆承海说沈亦君十分担心他的安危,让他尽快回宫,不禁低语一句“多管闲事”,便翻个身睡觉了。
有酒助眠,沈锐入睡格外快,这夜他睡得十分安稳,清晨的时候宫里来了太监请他入宫,沈锐应了一声就埋头继续睡,一觉醒来已是大天亮,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冉玉,一推门发现这家伙还没醒,走近一看其实是在装睡。
沈锐弯下腰,凑到冉玉耳边低声说:“还没醒,那我走了。”
“别走!”冉玉立马伸出两只胳膊朝床边一环,直接把沈烈圈了起来。
沈锐身子往后顿了顿,盯着冉玉,“出招这么利索,看来伤都好了。”
冉玉于是不情不愿地松开胳膊,又拉住沈锐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谁说好了,伤得可重呢,殿下你探探,我现在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沈锐本想把手抽开,一看见冉玉乌青的眼圈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冉玉拿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揩油。
冉玉笑得一脸得逞,余光瞅见墙上挂着的弓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扯住沈锐的胳膊,“殿下,你快差人把我的凤羽箭送来,以后我要随身带着它。”
听见“凤羽箭”这三个字,沈锐脑中顿时闪现沈亦君被凤羽箭头贯穿胸膛和喉咙的画面,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
“殿下帮我把墙上那箭取来,我想瞅瞅。”冉玉指着箭,“你就让我卖个惨,使唤你一回。”
沈锐顺着他所指瞧了一眼,走近箭筒,取出一支箭矢,拿在手中。
“日后出门身上还是得带个远程可使的兵刃,省得再碰上克鲁蛮这种对手,少数几个还好招架,若是人多难免吃亏。”冉玉看着天花板,抱着胳膊总结道。
“对了殿下,昨日我忘了说,你别看那徐妈妈腰肥膀粗,她胖得可有用,身后藏着把大刀,遮挡的严严实实,我都没看出来。”
半天没听见沈锐那边有动静,冉玉抬头瞅了一眼,才发现沈锐在墙前站着没动。
“殿下面壁思过呢?盯着箭做什么,那箭有问题吗?”
“没有。”沈锐把箭放回箭筒,空手走了回去。
“是臣僭越了,竟然贼胆包天,妄图使唤太子殿下。”冉玉眼巴巴地看着沈锐,失望地说。
沈锐极轻地叹了口气,“阿冉,你先歇着吧,我……”
“殿下,”冉玉拉住他,“你再陪陪我。”
“我已经在宫外耽搁许久,眼下要回去复命,不宜再停留,你多睡会儿。”
沈锐把冉玉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把被角往上拉了拉,走出屋子。
房间里瞬间就安静了。
冉玉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眼睛闭上一会儿又睁开,睁开一会儿又闭上,纵使身体极度困乏也还是不想睡。
他用脚把被子往下蹬了蹬,把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推出腕上的袖剑,眼睛一眨,一眨,就这么看着。
这袖剑,是他满十二周岁时沈锐送的礼物,是沈锐送他的第一个礼物。
当时他只知道这玩意儿不可多得,以为是沈锐从哪里淘来的宝贝,后来才知道,这袖剑是专门为他一人打造的,只此一柄。
当时宫里师傅的手艺沈锐不满意,于是他就举国寻觅铸剑师,最后还真让他找到一个深藏不露的老铁匠,又在异邦寻来罕见的玄铁,打造了这把独一无二的玄铁袖剑。
冉玉还记得沈锐把剑送给他时,轻描淡写地介绍道,这剑轻巧无比却坚不可摧,砍石削铁不费吹灰之力。
冉玉挥动手腕,看着袖剑没有对手独自舞着,听它铮铮低鸣,像是空气被划开的声音。
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沈锐一直站在门外,听见屋内人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后,终于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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