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盛宴的事情商议完毕后,沈亦君把沈锐单独留下。
关于烟柳巷的事,这两日庆承海和沈舵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此番拆了烟柳巷原是误打误撞,沈亦君知道其中没什么可深究的,于是只询问沈锐了一些基本问题。
“寡人主要是担心你,此次事件可有受伤?”沈亦君问道。
“谢父王关心,儿臣无恙。” 沈锐回答得硬邦邦。
“南国日前送来一颗百年灵参,寡人昨日已差人送去你的太子殿,你可收到了?”
“谢父王。”沈锐答非所问。
“谢什么,”沈亦君声调不自觉就高了起来,“寡人问你是否收到了。”
沈锐说:“我不知道,这两日没在殿里。”
沈亦君长叹一口气。
大明殿内只有这父子二人,沈亦君从君王座起身,走到沈锐面前。
他拍拍沈锐的胳膊,又拍拍他的肩膀,双手压在沈锐的肩膀上良久,随后右手缓缓抬起来,停在沈锐的脸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摸上去,而是继续向上,最后抚了抚沈锐的头。
“锐儿已经高出为父半个头了,”沈亦君满怀感慨地说,“此前寡人怎么从未注意过呢。”
沈锐下意识地想后撤一步躲开,原本可以这么做,但身体却没来得及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就那么僵直地站在原地。
沈亦君从袖中拿出一个精巧的伏虎令牌塞到沈锐手里,一手托着他的手,一手覆在上面沉重而又缓慢地拍着,每拍一下彷佛都在告诉沈锐,自己对他是多么寄予厚望。
沈亦君原是武将,一双经过沙场打磨的手掌布满厚茧,后来久居宫中不再有机会舞刀弄剑,掌上最外层茧的表皮就渐渐退却,表面的纹路变得细腻起来,却依旧并不光滑。
他的手掌在沈锐的手背上一起一落地拍着,有些硌得慌,那感觉像是有很多细小的石粒在皮肤上划来划去。
沈锐心中忽然翻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为人子二十六载,和这个自己称作父亲的人疏离了二十六载,从未对他笑脸相迎过,也从未被他和蔼可亲地对待过。
以前他总觉得沈亦君话里有话,偶有的关心也是别有用心,可不得不说,这次重生过后,他的态度不自觉发生了些变化,好像对沈亦君不那么抵触了。
都说血浓于水,也许原先真的是自己成见过深,才没给沈亦君当个合格父亲的机会,也没给自己当个孝子的机会。
沈锐松手把东西放回沈亦君手里,“这虎符……”
“这虎符你拿着,”沈亦君没有接,“西北国大败,眼下正是开疆拓土的好时机,卓庆两位将军是我奂国肱骨之臣,又是你长辈,大事上难当差遣,于你恐有不服,寡人将虎符交付与你就是在告知天下,你得寡人器重,是未来的国主,为父只盼你早些扬名立威,他日继位,莫给朝中重臣功高震主的机会。”
沈锐是真没想到沈亦君会和他说这番话,他把虎符放到桌案上,说:“父王是国主,且正当壮年,儿臣拿着虎符岂非逾矩,就算我日后扬名立威了,这虎符也应当是你收着。”
沈亦君于是不再坚持,“也罢,这东西迟早是你的,为父就当作替你保管。”
这一番破天荒的对话让沈锐五内杂陈。
突然之间他觉得,揣度对方是不是另有他意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
如若对方捧着一颗真心,却被小人之心所污,岂不是太过可惜。如果对方真是别有用心的伪善,那他做样子的那一刻,若非有赤诚流露,又如何会打动你呢。
不可深究。
不可深究。
二人言尽于此,沈锐告退离开。
“对了锐儿,”沈亦君忽然叫住他,“周夫子自缢而亡想必你也听说了,他临走前,可对你说过什么?”
“父王想听什么?”沈锐脚下一停转过身。
沈亦君直言道:“夫子是否跟你说过有关一部神功秘籍的事?”
“有。”沈锐说,“夫子酒醒后我去见过他,他说那神功之说都是酒后唬人的虚谈,当不得真,父王若是心中有疑,我愿去探寻一二替你查证。”
沈亦君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夫子他,当真这么说?”
“当真。”沈锐回答得十分确切。
“寡人知道了,你下去吧。”沈亦君微笑着说。
沈锐脚步弗轻弗重地走出大明殿,心中情绪难明,门外的槐公公请他走好,他干脆直接没听见。
拾级而下才发现,方才殿上三人都还在外面站着没走。
庆承溪想必是在等自己出来叙话,庆承海大抵是舍不得落下儿子,卓进不走又是为何呢?
卓进和庆承海不同,他选择孑然一身拒绝娶妻生子,从不站队,也不参与朝堂纷争,与各方都保持距离,只为了绝对地效忠沈亦君。
沈锐知道,沈亦君不会因为他几句话就断了寻秘籍的念头,他心想,沈亦君久居宫墙不便外出,如果想要寻找神功秘籍,必定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得力帮手,此人须办事稳妥,武艺高强,且能够经常在外探寻。
那么卓进,无疑就是最佳人选。
沈锐心里正念着,卓进就前来打招呼,“太子殿下,老臣失礼,还未恭贺殿下荣登太子宝座。”
“卓将军客气,将军征战在外劳苦功高,何来失礼,本宫当谢你为国效力才是。”沈锐跟他客气几句,庆承溪也跑来凑热闹。
这时,沈锐看见庆承海眸色晦暗地在他三人间来回看了看,一言不发气呼呼地先走了。
“庆公这生的是哪门子莫名气?”沈锐不解道。
“那要问承溪了,”卓进拨了一下庆承溪的头,“这孩子惯不听指挥,你爹叫你不走,殿下一来你跑得飞快。”
“爹哪有兄弟亲。”庆承溪摸着头没心没肺地说。
三人一路闲聊至宫门,卓进与他们并不同路,就再简单寒暄几句后拜了别。
卓进一走,庆承溪不禁感叹道:“卓将军对你格外青睐啊,真是稀奇。”
“你是稀奇他对人青睐有加,还是稀奇他对我青睐有加?”沈锐一边问一边迈出宫门,被突然冒出来的庆承海吓了一跳。
“承溪,磨磨蹭蹭地准备晃荡到几时?快随我回府祭拜祖上。”庆承海在宫门外等着,一见二人就出来拦住,庆承溪来不及溜,被逮个正着。
“寄人篱下由不得己,”庆承溪朝沈锐吐了吐舌头,“我先走了殿下,改日我再入宫找你叙旧。”
“再会。”沈锐说。
看样子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自己现在跟他投宿在同一屋檐下。
送走庆承溪后,沈锐又折了回去,去到萧柔寝殿,不巧萧柔恰好不在。
殿内的宫人只说萧柔一大早就出门了,对她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何时回来是一问三不知,沈锐只好换个时间再来。
庆承溪原本磨磨蹭蹭不想走,回去路上一听说冉玉住在府上,立马跑得飞快,本想突然出现给冉玉一个惊喜,可绕了一圈都没找着人,最后还是在下人的提醒下,去了登北连所在的屋子,
他进门时,冉玉和登北连正专注地趴在地上打纸片。
庆承溪瞧那两人盯着两块纸较劲,好奇地问道:“阿冉,你们在做什么呢?”
“打纸片啊……承溪?”冉玉惊讶地回过头,“你不是在西北边关吗,怎么回来了?”
庆承溪被他这惊艳的一回头吓得不轻,“阿冉,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又被问候眼睛,冉玉颇为无语,这次含糊道:“没怎么回事,就撞的。你快讲讲,怎么突然跑回来了,是不是又不守规矩捅娄子,被卓将军赶回来了?”
庆承溪一边寻个合适的空缺坐下,一边解释,“恰恰相反,日前西北国作乱挑唆,我随卓将军率军应战,大败西北军,此番是回都城来领赏的。”
“这位朋友瞧着面生,你是?”他看向登北连。
“在下复姓登北,单名一个连字,见过小庆将军。”登北连说。
“你认识我?”庆承溪挺高兴。
“阿连是黎国人,一路逃难至此,当初路过西北国界时曾有幸远远见过小庆将军一眼。”登北连解释道。
“原来如此,有缘相识就是朋友,幸会幸会,”庆承溪饶有兴致地拿起地上两块纸研究起来,“这打纸片怎么玩,你们谁愿意教教我?”
于是经过一番简单的教学后,三人一起趴在地上玩起打纸片,手上忙的不亦乐乎,嘴里也片刻不停。
大多数时间是庆承溪和冉玉在讲,登北连偶尔插几句嘴,庆承溪问到二人的伤势,冉玉就简单交代了一下他们在烟柳巷与徐妈妈和克鲁蛮的遭遇。
“克鲁蛮也在奂国出现了?”听到克鲁蛮,庆承溪手一偏,不小心把纸片直接打飞出屋。
“你说‘也’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还在其他地方见到过克鲁蛮?”沈锐一脚踩住飞过来的纸片,走到门口看到这三人□□似的爬在地上凑在一起,顿时一个转身。
“殿下别走啊,”庆承溪赶紧把人拉进来,“我见阿冉在这,就猜你一准会过来。”
他拉着沈锐一起往地上坐,沈锐不坐,他只好自己坐下,说:“照理说,克鲁蛮应当只会在西北国境内出没,但此次我随卓将军出征时,曾在黎国界内看到过一支克鲁蛮军队。”
冉玉一边起身一边惊叹道:“一支军队,竟有那么多?”
“不错,我也觉得奇怪。”庆承溪说,“但当时战况紧急无暇顾及其他,便没有追看,后来仗一打完就得陛下诏令回来复命,便也没来得及再查探。”
登北连实在是憋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来,“诸位,我这究竟是交了些什么朋友?又是将军又是殿下的。”
他朝冉玉抱拳道,“失敬。”又朝沈锐抱拳道,“失敬失敬。”
冉玉瞋他一眼,“装什么装,头先你不还试探过吗?殿下,要不你重新考虑一下,咱们干脆杀人越货得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庆承溪坐在地上开心地拍拍手,“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我高兴得慌,今日我做东,咱们去酒家大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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