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三颗妖珠静静悬浮在树冠上,像结了人参大小的果子。

苏聆兮现在明白余临安为何用那个极其微妙的“拖”字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直往胸膛里蹿的怒火。

就在这时,有内侍奔进北院,见到四周景象,瞪大了眼睛往苏聆兮边上跑,跑到近前对溪柳耳语。

溪柳又上前,压低声音道:“大人,宣国公今日跪在殿前为孙儿求情时晕倒了,太医说乃急火攻心之症,陛下让您放了小世子。”

苏聆兮长睫翕动,怒火稍退后恢复理智。

“再留一夜。”

溪柳颔首,说下一句时更低了:“……云葶说小楼今夜点灯了。”

苏聆兮抬眼。

半晌,她看着满地脏污无法下脚的北院,对桑褚道:“清理干净。”

除此之外,别无二话。

听着气得够呛。

余临安心虚地挪开了眼。

桑褚今夜也开了眼。他和叶逐叙并未说过几句话,接触他不如余临安来得多,先前听余临安担忧的时候还觉得不至于,现在知道算怎么回事了。

他是体面人,最注重面子与和气,想了想准备和苏聆兮说让她放心,但叶逐叙一来,队伍并非全由他做主,叶逐叙本人他更没法掌控,这话说了也是白说,于是皱眉咽下,心中打定主意今夜要与叶逐叙认真谈一谈。

“好。”

苏聆兮转身,对溪柳说:“走。”

主仆两人转身离开了北院。

看着满地横陈的碎肉,周围几人默默看向白绡。

白绡手里的橘子是没法再吃了,默默放回血水直淌的石桌上,将方才那根抽出了但没用上的香拿了出来。

人间用香多是熏香,浮玉却将香制成了长约三寸的线香。白绡捏了一根在手中,手掌一翻眼前便出现一座小鼎,馥郁的香气顿时腾起,小鼎上盘踞着栩栩如生的图腾,像在与人隔空对视,神秘无比。

白绡上前两步,将手中线香插入小鼎,双掌一合,虔诚垂首。

插上去的香无火自燃。

香燃得很快,香气一点没漏地流进鼎中,慢慢的,小鼎上的图案发生了变化,其中一段图腾悄悄睁开了眼睛,盘在小鼎上绞紧了身躯。随着这一变化,白绡身上的容貌气质也在转变,脸上褪去些稚嫩,头发长了些,束带上似乎也多了什么东西,但看不真切。

很快,天上的残肢断臂和碎肉沫像萤尘一样呈丝带状漂浮在空中,轻柔地投进北院门口两口为了及时灭火而注满水的大铜缸里,水被无形的力量抽取着在桌上,门上,窗上拂过,将所有脏污带走。

三颗妖珠被柔和的力量碾碎,散落的瓜果一颗颗回归原样,连那棵突兀出现的大树也被处理掉了,连根拔起后消散在视线中。

一切都发生在片刻间,没一会,北院焕然如新,浑浊的空气流动起来,变得清新。

见到这一幕,有人忍不住感慨:“点香术真是好东西。”

“可惜我没悟性。”

“你这话自己说说,骗骗自己就得了哈。”另一人无情揭穿他:“每两月一次的大掌教教学都嗷嗷直叫,真要学点香术,天天在大掌教手下修习,你不得哭死。”

“别提,别提。”那人立马清醒了:“我会自尽。”

他们说话时,白绡手掌一翻,收了香鼎走过来,身上的变化随着香鼎的消失一同消失。

“绡绡,你的点香术是不是比来时精进了。”桑褚上前问:“我看方才香鼎的‘相’都出来了。”

白绡摸摸自己的头发:“一点点。老师说想要彻底显现还差很远。”

桑褚同白绡的兄长是好友,她的兄长不在,对她自然格外照顾,当即夸赞她:“已经十分厉害。你还年幼,这样下去日后大有可为,将来重选十二巫并非没有机会。”

白绡不敢飘飘然当真,古往今来,十二巫一共就多少位,想要评选上所要经历的考验与登天也没什么差别,她道:“我会努力的。”

浮玉之人有巫族灵族之分,细分下去术法又有数十种之多,对三大宗与人间来说自然样样神秘,但对他们自己人来说,神秘的只有一样,就是点香术。

就算是伙伴,面对这种术法也会有无尽的好奇。

身边还有人道:“方才就是点香术的香鼎?绡绡的图腾看上去挺厉害,不愧是大掌教认证过的好苗子。”

白绡知道自己其实还差得远。

想到这,她不由得扭头看向身后,方才那人站过的位置。

这次出门,她其实很想看看点香术最厉害的图腾,最惊人的天赋,真正施展起来时究竟是何等场景。

只是不知那人如今还能施展出几分力量。

“行了。”余临安看向桑褚,歪头示意某个方向,问:“你不是有事要说,现在去?”

“行。”桑褚收起笑意,站起身来,道:“我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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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苏聆兮与浮玉之间如何碰撞,是否足够友好,至少朝廷的态度在南北院的配置上有所体现。

公堂都一样,差别在官员住的地方,考虑到浮玉修习的术法,也为感谢浮玉伸以援手,为他们修建的都是一进一出的小院子,配有澡堂,冬暖夏凉。

除了依旧没有树木花草,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叶逐叙没来,大家原本给他留的是靠外面最大的那间,后面是余临安连连摆手说别,他不爱跟人交流,看人看多了说不准还想杀,于是作罢,加了间最僻静的以供选择。

叶逐叙果然要了这里。

桑褚走进院里,抬手在房门外叩门。

三声后,门被夜风吹开。

桑褚踏进屋里,里头的人正弯腰点着烛火,点了两支,一支放壁柜,一支放窗台,一支正在点,就拿在手里。

窗牖大敞,月光与烛火都倾注在他一人身上,如此美丽的映衬,加之那张出色至极的脸,给人的第一感觉却并非美好,而是危险的冲击,不妙的预警。

桑褚见过叶逐叙几次,虽未说话,可强者对强者总是欣赏与敬佩的,在今天之前,他对叶逐叙的印象都是风骨峭拔,面若琼枝。

即便余临安几次三番发表了截然不同的意见。

自打那三只妖物的头四分五裂滚到自己脚下的那一刻,桑褚对他的印象自动逆转了。

在众人印象中桑褚是真正的君子,而君子一向不喜欢与疯子打交道。

尤其是动辄大开杀戒的疯子。

他来,是为公事。

“指挥使。”桑褚上前,喊他一声,将手里的卷宗递到他手边,汇报道:“你闭关未出的这段时间,我们做了些布署。”

叶逐叙漫不经心接过卷宗,一手仍持着烛台,扫起来一目十行。

“来长安的第一天,我们就开始查苏聆兮身边的人。这上面是我们查到的这些年跟她有过直接来往的人,与她交好的,与她结仇积怨的,她的近侍,门生,她在朝中的拥趸。皇宫有龙气和镇国印我们进不去,三大宗有护宗阵我们也没轻举妄动。”

说到这桑褚话锋一顿,眉头皱起来:“帝师府我们也蹲守了,但……被识破了,由此猜想上面这些东西并非一定是真的,或许是苏聆兮特意做给我们看来迷惑人的,毕竟这是长安城。”是苏聆兮待了十四年的地盘。

“而真正有可能藏着十二巫的皇宫,三宗之地我们尚没有理由涉足。”

怕打草惊蛇,他们一开始连面都没跟苏聆兮见,第一步就放弃了打感情牌。

结果还是不如人意。

他说话时,叶逐叙十分安静,安静到好像连呼吸起伏都没有。烛火静静倒映在他眼底,极偶尔时才小幅度跃动一下。

话还没说完,叶逐叙就将卷宗丢到了一边,没打算看第二眼。

“信呢。”他问。

他的声音并不低沉冷淡,轻声说话时甚至显得温柔,然这温柔比割命的刀也不差什么,至少见过今夜景象的人不会想多听。

桑褚反应过来,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半折的纸递给他。白纸奇异,触之柔软似丝绸,然挺而不塌,正面是一道耸立于天地间的巨门,若有似无的威压传出,昭显着这信来自何处。

叶逐叙长指挑开纸面,上面的内容便如长线般投入脑海。

桑褚:“长安星乱,恐妖物无法遏制,酿就巨祸,让我们全力襄助朝廷。同时加快进程,寻找十二巫与连星阵。”

叶逐叙将白纸丢到了卷宗上,食指抵着,轻慢地嗯一声。

桑褚原本打算走了,想了想,站回原地,忍不住道:“一天前,转为交换,我们答应了苏聆兮的要求。指挥使,必要时候,我们可以与镇妖司一同行动。”

毕竟,十二巫与连星阵的下落,只有苏聆兮知道。

叶逐叙手中的烛火灯芯突然“啪”的一下,炸开朵迸溅的火花,倒影浅浅拨开他浓黑的睫毛,嵌入瞳仁深处。

今天听到苏聆兮的名字。

比过往几年都多。

屋里陷入一段长而压抑的静默。

“我与苏、聆兮此生不会达成任何共识。”

在念苏聆兮名字时,叶逐叙极慢地停顿一下,好似在回味什么荒谬的东西,只是因音色原因,没显得多仇恶,不知内情的一听,恐怕还觉得有种至死难休的胶着之意。

桑褚沉默一会,提醒:“指挥使,这是公事。我们与——”

触及叶逐叙的目光,他停下。

“公事是公事,你们是你们。”叶逐叙眼皮垂下,手指下的白纸上缠起火舌,将它吞没,而他道:“我是我。”

……

这就是跟疯子说话的吃亏之处。

桑褚不了解叶逐叙,不知道这两人间到底爱多少,恨多少,他看得出叶逐叙的状态,出关不稳之相,不知道他到底是赶着来做什么的,总是看着不是好事。干脆留着等了解的人来劝,再不行的话就如实禀告大掌教与门。

叶逐叙是灵族,如今亦是高塔大首领,门的意志,他总不能不听。

如是想着,桑褚带上门走了。

叶逐叙宛若没有察觉,长久维持一个姿势站着,手中烛台燃烧得快,滚热的烛油随着倾斜的弧度接二连三滴落下来,泼在他手背上。

他静静看着,半晌,伸手将烛油揉散,揉得手背整片肌肤艳红一片,像翻涌的极艳丽的心头血。

几颗燎泡鼓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做足心理建设的余临安敲开了他的门。

说实话,余临安不是不怵叶逐叙的。

但他大概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叶逐叙一些事情的人。

余临安站在门口,在夜色中静默了会,开口问:“你这次来,是想找她要一个回答吗。”

叶逐叙撩一下眼皮。

余临安记性不算好,不是过目不忘的奇才,更遑论许久之前的事。

但他永远记得十四年前的那天。

那天是“屡日”。

基友看了说:怎么又卡在这种地方!!

我:再放就超字数啦!!真超了!

评论给大家发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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