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心扶着脑袋在犯晕, 没有听清楚小金说的话。

小金抬起手要搭上他的肩膀，这时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围在他身边吵吵嚷嚷的。

他努力撑开眼皮一看, 这些人瞧着有点眼熟。

他们或担心或调侃地看着江楼心, 有的向小金询问这是什么情况，有的起哄江楼心结婚不到半年就来喝闷酒。

有道视线一直落在江楼心身上，江楼心忽地察觉到了差错, 昏昏沉沉地迎上了目光。

“不好意思, 刚才认错人了。”他道。

小金猜得到对方把自己认成了谁, 心里百味杂陈, 最多的是生气。

不过他还是假作爽朗地笑了笑：“方逸辰和我们在一起，我本来想接你过去找他。”

说完，他问：“话说回来，我和那个人长得像？”

江楼心摇了摇头，被小金追问：“那你还弄错啊，现在怎么就认出来了？”

这个问题不是很好回答, 加上他还没清醒过来, 于是抿起嘴没有吭声。

被迷迷糊糊地带到了卡座里, 他才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他慢吞吞道：“因为他不会看我那么久。”

顾临阑对他总是克制的, 比如握着他胳膊的力道很轻，亲吻他眉心的时间很短。

以前大概是觉得他矜贵无比, 稍微用力点都会磕碎, 天生该放在心尖上捧着。

现在呢？现在怎么也匆匆收回目光？

他自认出身恶劣, 行事可恶, 谁见了都可以踩一脚。

这种模样着实不值得多看。

方逸辰见江楼心这样消沉，一边默默给顾临阑发消息，叫他来接人, 一边好奇。

“你被老公使坏了还是被江锡使坏了？”

江楼心难过道：“老公被江锡使坏了。”

他闻到了各种各样的信息素味和香水味，在暗色中暧昧撩人，自己却心如止水，呆滞地望着舞池里众人扭动。

他问：“那个脖子上有纹身、一直回头抛媚眼的人是你新男友？”

“对啊，刚谈两个月。”方逸辰道。

江楼心没说恭喜，蹙着眉头讨教：“你是怎么移情别恋的？”

方逸辰忍不住拔高音量：“什么玩意？！”

“我说，你怎么能做到不喜欢小祝，去喜欢……唔唔。”

江楼心也跟着声音变响，可惜话说到一半就被捂住了嘴。

“之前觉得那个Omega可怜，忍不住想对他好。现在觉得这个Omega性格活泼，相处起来舒服自在，就和切换歌单一样简单啊！”方逸辰解释。

怕江楼心不懂，他补充：“今天喜欢听爵士，明天爱上唱摇滚，是很正常的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塞在江楼心手上。

“当然，你要移情别恋就不简单了，这个人是我律所的同事，很擅长打离婚官司，你想二婚就找她。”

这套操作做得行云流水，江楼心愣愣的，捏紧了名片。

放在平时他早就扔了回去，这时却下意识把名片揣进了兜里。

这群公子哥向来是本市夜店的常客兼大主顾，去哪里都会被格外关照。经理和酒销努力炒热氛围，不断给大家倒酒。

黑桃A摆了一打在桌上，伏特加被掺进果汁里，涩味被清甜气息压了下去，教人暂时忘记酒精度数。

方逸辰和新男友插科打诨，转头注意到江楼心握着杯子的手势不太自然，在半空中细微地抖着。

“你是不是喝醉了？我让阿清带你去休息？”

话音落下，阿清有点局促，朝江楼心友善地笑了下，表情里带了点讨好的意味。

以前有很多人对江楼心流露出这种神色，往后也不会停止。

也是，江楼心恍惚地想着，外人以为他高高在上，在江家如同掌上明珠，鬼知道他被挟持着，什么也做不了。

“这才哪到哪，他的酒量怎么可能就这点？”旁人插话。

江楼心是喝得有点上头，手脚发软无力，但不至于不省人事。

以及他一向酒品不错，醉了不会太吵闹，方逸辰听了也就没再劝。

快到零点的时候，小金坐了过来，眼神时不时往江楼心这边飘，但没鼓起勇气搭讪。

江楼心懒散地靠在沙发里，用食指关节摁着太阳穴，一声不吭地起身去了楼上。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小金说：“让你过来，被摆脸色了吧？”

“少看几眼，小心他老公削你！”

“你觉得他们感情好吗？不就是联姻么，两个人各取所需……”

江楼心本来自顾自要走远了，忽地往回看了一眼。

其余人纷纷一悚，怕江楼心发脾气，不料他扬着下巴哼了声。

“少说几句，小心我老公削你。”他说。

他不爱摆少爷架子，交朋友从不在意对方家世，也不会仗着出身背景向别人施压。

可养尊处优惯了，有时候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矜贵感。

他往清净一些的楼上走去，路上迎面而来几个人，情不自禁为他让开了道。

顾临阑来的时候就看到江楼心缩在栏杆前面，盘腿坐姿让他显得仿佛只有软绵绵的一团，能被轻易地整个抱起来。

顾临阑道：“医生让你别喝酒，你怎么不听话？”

江楼心眼神迷离，拖着语调道：“结婚那天我明说了让你别搭理江锡，你怎么也不听话？”

顾临阑心说，原来是因为工程耽搁了离职的进度，其实自己都没当回事。

他避开话题：“医生讲的没威慑力是不是？”

“老公讲的也没见有威慑力啊！”江楼心把话题扯了回去。

被顾临阑看得心里发虚，他嘀嘀咕咕道：“干嘛让他们欺负你。”

很少有人对顾临阑这么说话，在记忆里除了江楼心会这样，没有过第二个人。

在友情里，他一向是稳重的大哥哥，在亲情中，也鲜少会教父母担心，甚至反过来要照顾父母。

被江楼心护崽一样形容，他有点哭笑不得。

江楼心单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但是苦于没力气，又摔了回去，疼得他登时撇了撇嘴。

顾临阑弯腰想要拉他起来，他却没有握住那只手，自顾自地抱着膝盖。

他喃喃：“为什么要娶我呢？他们都说我是废物，没有一点出息。”

以往他碍着旧伤疤不该被掀起，不会直白地与顾临阑挑明，此刻却没了顾虑。

“报了学校能被取消，申请退学还会被塞回去，刚离家出走就被提分手，你不屑给我机会，我留不住你。”

说完，他深呼吸了两下，顾临阑顺了顺他的后背，道：“不是留不住我。”

“可你走得头都不回，看也不看我。”江楼心道。

顾临阑怔了怔，说：“我当时怕多听你说一句话，就舍不得走了。”

江楼心吸吸鼻子，没有再说话，被顾临阑托着腋下再度拉起来时也没反抗。

“我后来想去找你的，但是找不到你。”江楼心道，“算了，也不意外，我什么都做不好。”

愤愤不平吗？好像是无力更多一点，他总是觉得自己对局面无能为力。

顾临阑道：“幸好没来找我，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除了雪还是雪，冻得连花都不长一朵。”

江楼心牵强地笑了下，垂着眼睫盯住自己沾上灰尘的手，洗手后拐弯去了厕所。

顾临阑怕他摔跤，试图跟在他身边，却在门口被勒令止步。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声音越来越近，足以辨别内容。

“你敢给江楼心下药啊？！他爸那么宠他，那天要是真出事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看在我爸的面子上，他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了江锡只想把他卖出去，卖给哪家不是卖？便宜那个姓顾的了。”

小金咬牙切齿地说完，一抬头就看到了被便宜的正主。

·

江楼心晕乎乎之余，听到门外传来惊呼和求饶声，嗓音还有些耳熟，但记不起来是谁了。

他已经走路走不了直线，步伐必须要放得很缓慢，速度与乌龟爬无异，得以端端正正地挪出去。

他本想借此让顾临阑别担心自己的状态，可是左顾右盼不见对方身影。

紧接着他听到周围人说什么“给Omega下药”、“被男朋友揍了”，一时云里雾里。

等被方逸辰风急火燎叫到办公室里，江楼心这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了什么。

由于他喝酒不上脸，被经理误以为意识清醒，所以他说完“麻烦你们回避一下”，几个局外人纷纷撤了出去。

如果经理知道动弹不得的伤者被江楼心狠狠踹了一脚，是死也不会关门的。

江楼心有点重心不稳，本来意犹未尽要再补几下，但被顾临阑给架走了。

一直回到新房，被脱了外套关在浴室里放水等洗澡，江楼心还在闷闷不乐。

他被下药后，在顾临阑面前装得风轻云淡，此刻一改之前的洒脱表现，死死攥着沐浴露的瓶子，似乎想拿来敲小金的脑袋。

“不是说无所谓么，让我别放在心上的是不是你？”顾临阑道，“我当你身经百战不在乎这些。”

江楼心道：“那你就继续这么以为下去呀！”

“可你技术太差了，我没办法这么以为。”

他磕磕绊绊道：“被下了药哪顾得了那么多，我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嘴硬完了，他又抵不过心里的沮丧：“那是我的第一次。”

顾临阑安静地等待下文，江楼心再说：“好歹要良夜美酒，唱片机里放着歌，那么简单粗暴，一朵花瓣都没有，哪个Omega会买账？”

他还没说完，顾临阑就径直出去了。

不由得他猜测Alpha是不是嫌自己做作，顾临阑拔了客厅的插花后原路返回，往浴缸里洒了几片花瓣。

“能赏脸把自己洗一洗了吗？”顾临阑道。

江楼心不知道自己该松气还是吸气：“……”

浴缸里早已放满了热水，在顾临阑的注视下，他僵硬地解开了衣服扣子。

江楼心瞥了下顾临阑，见这个Alpha没有要走的意思，为难地又解了一颗。

再下去就要露出锁骨了，他转而磨磨蹭蹭开始掏出口袋里的东西。

有车钥匙，有银行卡，有棒棒糖……

“这是什么？”顾临阑看着那张名片。

江楼心干巴巴地说：“忘了。”

顾临阑念着上面的字，要他给出合理的解释：“离婚律师姜先生。”

“这不是我的东西。”江楼心道。

名片被顾临阑没收了，江楼心低头拨弄扣子，接着难为情地浸到了热水里。

喝酒后洗澡很危险，酒意随热气渐渐浓重，很容易出事，顾临阑因此在旁边看着。

江楼心起初紧张得浑身紧绷，后来醉醺醺地没了羞耻感。

他越来越没力气，最后没骨头似的地瘫软在浴缸里，任由顾临阑捏了捏自己的脸，擦掉肩膀上残留的泡沫。

他在意识模糊后变得大胆，目不转睛地观察对方。

顾临阑看向自己的时间不会太久，很快就会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不算是新奇的发现，顾临阑总是如此。

“为什么不看我？”江楼心醉得咬字不清。

顾临阑避开他的视线，要把沐浴露摆回去，却被江楼心制住了手，摁在浴缸边缘。

衬衫被打湿，热水渗透进去，布料贴在皮肤上，两个人的体温融在一起。

江楼心狡黠道：“我知道啦。”

他滑到浴缸底部，这个高度能够仰着脖子看顾临阑，也能够把脸颊贴在顾临阑的手背上。

顾临阑没有抽回手，被迫与他僵持着：“你知道什么了？”

江楼心弯了弯明亮灵动的眼睛，睫毛就扇过了顾临阑的手背，痒痒的。

“看我看久了，你要脸红的。”他戳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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