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比翼

裴颜被自己心底的念头一震,突然头皮发麻,心跳加速。

冥冥中他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只是那感应轻如鸿毛,瞬息之间便消失无踪了。

山轻河见他对自己沉默无言,心下一阵悲哀。他自暴自弃地想:

你还在期待什么呢?裴颜给你的已经够多了。恩义、信任、扶持、修为...

你还想要他给你什么?命吗?

山轻河冷静一二,冷眉举着偌大的黑龙阵冲向裴颜,声势虽大,实则全无杀意,更像是小孩子为了引起大人主意自暴自弃地一种打法。

裴颜看清其中关节,亦沉着脸接下山轻河的剑,水魄和擎苍“咣”一声交撞,双剑相击的瞬间同时微微颤抖,两人同时一惊,飞快弹开彼此。

裴颜看向他手中剑,“哪来的。”

山轻河略一扬眉,“魔尊传给我的。”

裴颜狐疑地看着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当时传玉沙给他是师徒之间道义恩情的传承,魔尊传剑给他算什么?

这种鬼话也敢编。

裴颜板起脸,周身祥云陡然飞速旋转,似是十分恼怒,“魔界心怀不轨屠戮生灵,今日必将你绳之以法以慰天道!”

说完,巨大的金光阵铺天盖地而来,山轻河奋力抵抗,忽而诧异地抬起眼,压着心底的担忧,嘴上不干不净道:

“几日未见,裴师尊身手竟这般绵软无力。难道是我前日太用力,伤着你了?”

裴颜一片好心反被调侃,金光阵力道陡然加大,直直地把山轻河迫进地面。

裴颜紧跟着持剑杀下,剑锋直指山轻河眉心,裴颜望着那块本该缀着一朵红蕊白莲的地方心里一乱,剑锋偏了少许,阵法亦弱了两分。

山轻河找到机会,反手横剑在他脖间。另一只手则牢牢锁住裴颜两臂,束在身后,低声调笑:

“怎么见了我连剑也不会使了。”

山轻河低头闻着那人身上熟悉的馨香,心里又悸动又凄凉,“想我吗?”

裴颜被耳畔的热气刺激到,高声唤道:“水魄!”

水魄飞起自动攻向山轻河,山轻河给新得的剑取名擎苍,此剑威力无穷,面对神剑水魄竟也全无惧色。

他与裴颜交战激烈,期间似乎感觉到擎苍剑似乎也有剑灵,就像当年的玉沙一样可以剑随心动,与他浑然一体。

宝剑在手,山轻河心里镇定两分。他不慌不忙应对水魄,另一只手还不忘插进裴颜掌心,从束缚变成强行十指交握。

见两把剑打得火花四溢,山轻河干脆放手,喝到:“去!”

擎苍立刻犹如脱缰野马,瞬间以更快地速度和水魄纠缠撕打在一起,两把剑一黑一白,一进一退,时而扫向周遭树林,时而飞向无边天际,仿佛两只自由自在的鸟儿,无所顾忌,亦无所约束。

“此剑似乎已修出剑灵。”裴颜的目光追在两把剑身后,似乎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是怎样被徒弟抓在手里。

山轻河轻笑一声,大着胆子抵在他肩窝,将擎苍剑与石像之事说了一番。谁知裴颜仿佛听入了神,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山轻河暗自催促:“裴师尊还不杀我?现在动手正是好时机。”

裴颜手腕一动,想要挣扎,旋即又被山轻河更紧地锁在掌中,“你连放开我都不敢,我怎么动手。”

“你不是还有玉沙么?”山轻河将人转过来,大着胆子仔仔细细看他魂牵梦绕的眉眼,看不够似的一遍遍描摹。

瘦了,憔悴了。

连白发都好像没有以前光洁如雪了。

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疲惫,仿佛风一吹就要消失不见。

想起裴颜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山择栖,山轻河心里的火就止不住的燃烧:什么万古邪魔,什么万古上仙,过去的事情为什么要纠缠现在的他们?已经投胎八百次的人,还阴魂不散执念作祟!

裴晗不是万古上仙吗?他修了那么多功德,怎么就看不破一个“情”?

山择栖不是万古邪魔吗?他不去翻天覆地祸害苍生,老盯着一个男人做什么!

这些神神鬼鬼恩恩怨怨,所谓的功德和道心究竟都修到哪里去了,累得他和裴颜现在变成这样!

真是该死。

裴颜见他神色有异,低声道:“山轻河?”

“什么?”

山轻河尤在愤怒,裴颜一喊,他下意识应了一声,没察觉自己声音里带着深沉怒火,压得人头皮发麻。

裴颜侧耳躲开那抹低沉,“玉沙剑灵不愿意攻击你。我招不出。”

“哦,那青芒呢。”山轻河想起前话,瞥了眼四周环境,突然手下用力,推着裴颜往密林深处走,直到把他按在一棵硕大的梧桐树下。

裴颜费力地别过脸,蹙着眉,想逃离却被山轻河逼进越加逼仄的空间,两个人呼吸相交,近在咫尺。

裴颜飘开眼神,顿了顿,“对付你,还用不着青芒。”

山轻河嘴角落下,自嘲一笑:“是啊,我算什么。山择栖至少陪着裴晗过了那么多世,两个人生死相托。我呢,我算什么。”

“我不过就是他一缕执念的产物罢了。若不是他情执于你,我现在应该在另一个地方做导演,拍电影,娶老婆,生孩子。”

“你们风云际会,真仙极魔。我算什么?”山轻河笑。

看着山轻河眼底的哀痛,裴颜没由来一阵痛惜,“别这么说。”

“那你还想听我什么呢?”

山轻河突如其来的崩溃让两个人一同陷入沉默。良久,他缓缓放开裴颜的手,叹了口气,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当初在无岩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本以为毁掉自己就能保下裴颜,就能让他后面的日子好过一些。

本以为捅一剑就可以斩断两个人之间本来就不该发生的千丝万缕。

谁知越不想发生什么,偏就一样也躲不过。

裴颜没有变得更好,他们之间也没有干净利落的站在正邪两边。

他没法把裴颜当仇敌,对他恨之入骨杀之后快。

裴颜也没法把他当邪魔外道,对他手起刀落铲奸除恶。

他们甚至还纠缠到一起,耳鬓厮磨苟延残喘。倒弄得比从前还要不堪。

两人既无法痛痛快快对天发誓,此生有我无他誓不两立。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堂堂正正出现在人前,一起承受风吹雨打。

他们就只能出现在暗夜,出现在裴颜耗费大量修为布置的结界里苟且。

即便单独相见,不是沉默以对,便是剑拔弩张。简直比过街老鼠还不如。

这样的日子,已经令山轻河经快要喘不上气了。

看着面前人低着头迷茫无助的样子,裴颜再一次心软了。

也许山轻河那些负气的话触动了他的心弦。其实无论他二人如何不想承认,不想面对,都无法避免他们就是裴晗和山择栖转世的事实。

从前裴晗那么努力地克制,山择栖那么努力地追问,最终导致一万年后的他们仍要站出来解决和面对。

那如果现在他们改变当初的决定呢?

如果不再克制,不再执着呢?

裴颜眉宇松动,眼底酝起淡淡的温柔。

他双手托起山轻河干燥粗糙的脸颊,看着他惊讶的眼瞳在自己面前慢慢放大,嘴唇一点点贴上对方坚硬的下巴。

如果裴晗作为神的使命已经全然结束,那他作为人的残念,是否可以在这一世得到圆满?

山轻河的嘴唇干燥、起皮,布满许多细小的撕裂伤口。

从前在凌尘殿他就有撕咬嘴皮的毛病。裴颜眼神暗了暗,一点点蹭上去,蜻蜓点水一般笨拙小心地安慰着惊慌无措的弟子。

如果山择栖作为魔的罪孽已经罄竹难书,那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是不是可以在这一世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与弥补?

山轻河一动不敢动地看着身前的人,感觉唇上被什么东西湿漉漉地滑过,传来一阵细小的刺痛,进而是无尽的瘙痒,逼得他不得不伸手推开裴颜。

“别动。”

裴颜按下他的手,又一次踮起脚细细亲吻描摹。每一下都比微风吻过花瓣还要轻,又比泰山压顶还要郑重。

山轻河被这时轻时重的亲吻惹得浑身颤抖,心被巨大的喜悦和胆怯袭击着,几乎快要哭了。

“我知道,你本不该纠缠在这些事里,”裴颜拭去他额角的汗渍,“我也知道,你心里有太多质疑太多失望。”

“可是天地万物从来就是说不清缘法究竟的,神也好,魔也罢,总有各自的执念难以摆脱,所以才要一直修行,一直警醒。”裴颜语气温柔,仿佛他们之间还一如从前。

山轻河:“可他们不是都失败了吗?”

“没错。”裴颜摸了摸他眼角的委屈,“所以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才要一次又一次面对曾经做错的选择,不断重复那些痛苦和不幸,想办法拨乱反正,让一切重回正道,完善弥补。不过这一次,我决定换个方法。”

“什么?”山轻河按住他想要离开的手掌,眷恋地贪图他掌心的温柔温度。

裴颜笑笑:“我不会再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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