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轻河猜的不错,他确实花了很大力气才把老妇从死亡边缘救回来,又源源不断用灵力滋养供给,这才没发生七窍流血血脉崩溃的惨剧。如此几个时辰的功夫下去,就算是一步真仙也难免身心疲惫。
听到山轻河温柔低沉的声音,裴颜心里居然莫名生出一种孩子长大、懂得孝顺父母的错觉。想到早些年爱徒不堪大用的莽撞倔强,裴颜不仅一阵欣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山轻河已经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凌云宗弟子了。
坚毅、勇猛、思维缜密。
仿佛他也有许多面,叫人看不清。
徒弟低醇温厚的声音仿佛有安慰作用,他扶着头闭目歇了几息,才喃喃解释自己的猜测:
“应该是某种以命换命的邪蛊。两个人同生共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山轻河千想万想,没想到会是这个!
他一瞬间目露凶光,狠狠啐了一口:“这帮狗东西真是阴毒无耻!先设计把咱俩分开,一人背一条命,无论谁失手治死一个,都是凌云宗的过失。长公主死了,凌云宗就背上一国之恨。老太太死了,凌云宗又成了趋炎附势罔顾人命之辈。到时候谁还管你是‘裴师尊’?只怕都要来踩上一脚!等凌云宗一倒,神魔大陆妖邪四起,咱们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其他?一石三鸟,真是阴险!”
裴颜生怕他体内双生灵根再度混乱,忙睁开眼,收起之前对他的夸奖,低声劝导:“既知如此,岂不知此刻更忌心浮气躁?老人家这边我自会处理好,你只切记万万不要随意用药施针。此蛊为双生蛊,只要我这里没事,长公主就不会有性命危险,反过来也一样。你只管拖延时间等我进宫就好。”
裴颜的哄劝让山轻河目光中的恶意渐渐消退。他垂下眼,像裴颜就近在眼前一样绵声撒娇:“好,我都听你的。”
裴颜没再说话,只有一抹温柔在眼底匆匆掠过,接着便又投入到医治之中。
为防不测,这天夜里山轻河就和一众女官一起守在外殿。他指尖还缠着一根绕在公主手腕上的银丝线,只要有一点不对,他就能立刻感应。
是夜,月明星稀,悄然无声。山轻河手指突然异动,他猛地惊醒,耳畔随即就传来女官的呼喊:
“不好了!十盆兰草都死了!”
山轻河眉头一紧,提剑落阵,一片碎裂之声响彻静谧夜空,长公主嘴角又流下几缕黑血,但仍未醒来的迹象。
“都让开!”
山轻河推开屏风便往里走,女官小玉立刻拦住他:“仙师!请顾忌长公主名节,外男擅入已经破例,您不能越过屏风啊!”
“人都这样了还计较这个?等她断了气,天大的名节又有什么用?你们不是一样要人头落!”山轻河心里挂记裴颜那边的情况,对宫廷内闱种种说法愈加烦躁。
“这......好吧,仙师请!”
女官咬牙让开一条路,山轻河冲上去扒开帷幔,只看见干枯的十盆兰草,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仙师,怎、怎么样?”女官们小心翼翼地问。
山轻河压着火气:“把这些碍事的东西都撤了,本来就抓不到,你们还帮它遮掩。长公主病成这样,你们倒成了帮凶了。”
几个女官吓得脸色煞白,立刻手忙脚乱地撤下多余的纱幔屏风,寝殿顿时通透许多。
山轻河用玉沙挑起一颗死去的兰草抖了抖,在心里默默问道:“玉沙啊玉沙,你好歹是神剑,这兰草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看出门道?”
玉沙自是毫无反应。但他胸前却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山轻河抬手一摸,对了,还有佟家玉簪这个监控器啊!
山轻河避开众人,在墙角里把玉簪掏出来低声求救:“玉簪公子,啊不,玉簪兄弟!你刚才可看到什么了?”
玉簪在掌心一颤,接着徐徐化出一片雾气,朦胧间,山轻河看到公主吐血时,有一个黑色小虫飞过,似乎是从兰草中飞向长公主面门。
“你也算半个神仙,可认得出那是什么?”山轻河焦急追问,“反正这也没人,你快化形出来说与我!”
玉簪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便化成人形,只是形容单薄,面容模糊,比之前在佟家时还要虚弱。
“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算了,你先告诉我那些东西是什么?”山轻河自是言辞急迫,奈何玉簪张了张嘴,就是说不出话。他见山轻河满面焦急,只好手脚并用的比划起来,山轻河顿时头大,“你就非得写字说吗?我现在上哪给你找纸笔啊。”
玉簪咬着嘴唇,容色有点委屈,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玉沙剑,玉沙一哆嗦,竟自动飞进玉簪手中。玉簪拿着剑,靠自己的灵气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蛊虫香,出必死。”
“蛊虫喜欢兰草香气?后面是什么意思?”山轻河本能地想去拽玉簪的袖子,却发现玉簪不算清楚的眉眼里竟染上一层满足的笑。还没看清,玉沙便“当啷”落地。原来是玉簪也支持不住形体,重新变回了原型。
“唉,怎么状态比之前更差了,”他捡起玉沙剑,用脚涂掉地上的字,“算了,至少现在有兰草这个线索。”
山轻河久久未回,女官便出来寻人。正碰上面,山轻河就敛去方才的焦虑,又是一派镇定从容的样子,“明日立刻命人把整个皇宫的兰草都调到芙蕖宫。没有了就去民间买,越多越好。”
“是!”
“等等!”山轻河突然叫住她,压低声音,“不要让人知道这是给公主用的,不然恐怕就拿不到兰草了。”
女官眼神一凛,领命而去。
次日一早,山轻河奉命觐见灵馥皇帝。偶尔抬头回话时,却见那威严龙袍之下是一张稍显稚嫩的脸,就连佟蒿都比他老成两分。
皇帝问了几句话,山轻河一一回复,皇帝又客客气气赏了些金银财帛,说是答谢凌云宗“救国于危难之际”。然而话头一转,问到公主病情时,这小皇帝却开始话里有话起来。
“仙师的能力朕自然不会怀疑。只是皇姐自执掌朝政起便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如今病来如山倒,倒要多劳烦仙师些许时日。”皇帝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大殿响起,卷起一层淡淡的回音。
山轻河眼角一动,低声答应。离开前,他回眸瞥了一眼座上的人,只觉得那团玄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暗道这灵馥皇帝倒比病势凶险的长公主更像一个谜团。
回到芙蕖宫,女官禀报已调集一百余盆兰花。山轻河猜测这股香气就是破除双生蛊的关键。只是不知道裴颜那边进展如何,一时不敢动作。
公主榻边,女官们照顾地一丝不苟。眼看公主气色变好,小玉心里踏实不少。她一边感叹凌云宗堪比神灵在世,一边欣慰地擦拭着公主的芊芊玉手。
突然,公主原本柔嫩洁净的手背上,凭空出现一条怎么也擦不干净的黑线。小玉吓得花容失色,她跌跌撞撞跑出来叫山轻河,然而来去不过片刻功夫,这条线就已经蔓延上手腕。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什么也没做啊!”小玉欲哭无泪。
山轻河见状更是惊讶,但紧接着他就想到那边的裴颜一定也遇到了什么变故。双生蛊中,若不是老太太病情有变,长公主绝不会突然病势沉珂。
“师父,你那边怎么了?”山轻河也顾不得周围有人,立刻输灵力压制公主体内的异样。这次裴颜回话很快,他的声音几乎紧接着就在山轻河脑海中响起:“我似乎找到了医治之法,老太太的病情好了一些。”
山轻河立刻懂了其中关窍:“师父,我这边情况有变,公主脉象突然乱了,手背上有一条向心脉延长的黑线,是刚才突然出现的。我现在用灵力压着,暂时还能控制。”
裴颜呼吸一窒:“刚才老人家情况危急,我不得已用了仙门术法清理她体内的蛊毒,怎么会转移到公主那边?”
山轻河看着公主手臂上的黑线渐渐倒退,眉头皱的死紧:“我这里黑线退了,你那边是不是加重了?”
裴颜看了眼老太太脖子上重新出现的黑色纹理,声音一沉:“是。”
“别动!”
“别动。”
两人同时出声,同时收手,老人家脖子上的纹络和公主手上的黑线齐齐停下,成褪色状。裴颜和山轻河谁也不敢说话,俱是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病人。豆大的汗滴一颗颗自山轻河额上滚落,一旁的女官小心地递上手帕,以为他是医者仁心才如此紧张,但山轻河自己知道,他是怕裴颜做出什么伤害自身的事情。
好半晌,他才小心翼翼道:“师父,这双生蛊若不发作便长睡不醒,发作便以命换命,根本没有解决办法,这两个人此刻都是等死吊命罢了。”
裴颜心口一刺,“事已至此,只能拼尽一切去救,至少要保住一个。”
山轻河就怕这个,立刻急声阻止:“如果你这么想就恰恰中了对方的奸计!他们布下此局难道会想不到凌云宗会有什么应对之策?等你豁出一切保下一个,等着你的不是千恩万谢而是口诛笔伐啊!”
裴颜握紧双手,眉宇间一片阴霾,“难道一个都不救,任由她们枉死在我面前?此事并非不可解,放弃才是下下之策!”
山轻河大脑飞速旋转,瞬时间想到好几个一了百了的方法,但一想到裴颜一身白衣站在月下的模样,这些想法又都被他悉数否定。
裴颜不愿满手血腥,他又怎能以徒弟的身份逼他改变初心?
就在山轻河满脑子纠结的时候,长公主手背上的黑线又开始徐徐蔓延,而裴颜那边也传来一声短促的惊讶:“老人家脉象在好转,是不是公主病情加重了?”
山轻河没说话。他死盯着这条线蜿蜒而上,直到没入公主穿着裙装的手臂,山轻河终于下定决心。
“仙师!越来越严重了,快救救公主啊!”女官跪在地上拉着山轻河潸然泪下。
山轻河则不为所动,只是举起长剑,剑锋对准公主胸口。
女官一下子跌倒在地,惊慌失措地大喊阻止:“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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