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黑线刚蔓上胸口,玉沙便化出一道凌厉剑锋,刺破公主胸口。
接着,众人皆看到一条黑线顺着剑气的方向被引入到山轻河体内,而在黑线的尾端,正缀着一只拖着细长尾巴的毒虫,通体发着白光,四周似乎还附带着一层无色的结界。
山轻河想伸手去抓,那毒虫却像有所感应一般,振翅一飞,活生生刺穿山轻河的胸口,撞进了他的胸膛,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胸前的疼痛和毒蛊发作后的磨人滋味,马上被裴颜通过师徒印一一感应。裴颜被剧烈地痛楚震得浑身一颤,转瞬明白自己的傻徒弟做了什么。
“山轻河!”
裴颜又气又急,立刻用双指凌空化出剑锋要去割破老人家身上隐隐发黑的皮肤,想将那脏东西也引到自己身上,却被山轻河敏锐察觉,怒吼制止。
“裴颜!你敢胡来,我就和它同归于尽!”
“山轻河!”裴颜惊怒交加,“你这么做会送命的!”
山轻河被疼痛拉扯跪到在地,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钻心的疼,连呼吸也变得吃力。
山轻河脸色苍白,已经说不出话,汗滴如豆,一颗颗砸在地上,“啪嗒”声如缕不绝。
“师父,”山轻河可以借调师徒印里的灵力暂时控制,但他害怕一旦用了就再也联系不上裴颜,为了先打消裴颜的想法,他硬生生扛□□内飞速奔走的毒虫,身形也扭曲着瘫在地上,“不要...为了别人...放弃...自己...”
裴颜动作猛地定格。
他眸光闪烁,心绪万千,许多话涌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一遍遍抗拒地摇头,即使知道对方看不见,也还是用尽全力想要拒绝。
明明他是裴师尊,他是师父。
怎么到头来反倒把自己徒弟搭进去了?
他教他阵法,教他剑术。
怎么就没教给他不要把“师徒”二字看这么重呢!
山轻河这个傻子!!!
裴颜不能理解,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怎么山轻河总是一次次超出他的控制,超出他的预判,做出一些比他设想得还要凶险的决定,然后把本该拿来历练弟子心性的困境扔给他自己!
他们两个到底谁是师父,到底谁考验谁?!
裴颜嘴唇颤抖:“不行,我现在立刻施法——”
“师父!”山轻河忍着剧烈疼痛劝阻,“你若倒下,谁来护我?”
裴颜动作一凝,手上的剑锋渐渐隐去。他能从师徒印里感受到山轻河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那种撕心裂肺万虫啃食的滋味,让他不忍心再多说一句话。
他无助地看着虚空,只觉得心口好酸好酸。
漫漫长夜,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一种滋味让他觉得如此溃败,如此无助。
如此不堪承受。
“轻河,”裴颜声音喑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双生蛊危险异常,我必须尽快把另一只取出。”
山轻河的手死死扣进雕花木床的低端,留下几个深刻指痕。
蛊虫在他体内肆意游走,不仅引得双生灵华躁动不安,更糟的是那股熟悉的炽痛也再次席卷而来。屋漏偏逢连夜雨,山轻河备受折磨,冷汗很快浸透衣裳。他艰难地忍住想要叫喊的冲动,故意轻声调笑,说些不着四六又大逆不道的风流话:
“怎么,心疼了?”
裴颜听着他气若游丝的调弄,便知道他是故意为之。
此刻他真的好想问一句你疼不疼,能不能坚持?可他也知道,他每多说一句,山轻河的痛苦就会增长一分,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就更大一分。因此裴颜只好把一切悉数咽下,着手布阵。
裴颜隐忍:“这一剑下去,你可能会生不如死。”
山轻河吐掉涌上喉舌的黑血,艰难维持笑意:“我知道。不就是疼吗,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裴颜顿时哽住,思绪纷飞,眼底发红。
纵使山轻河隐忍不发,但断断续续的喘息还是暴露了他正忍受无边苦楚的事实。裴颜再也不敢耽误,聚气凝神,将病人的身体置入阵法,数百道金光霎那间直冲天际。彼时,灵馥国的夜空突然金光汇聚,布满五彩祥云,接着重重云朵聚合一体,齐刷刷涌入裴颜所在之地。
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裴颜却终究不忍,急声叮嘱道:“调双生灵华护持心脉!”
只要保住一口气在,他想尽办法也要将他救回来!
山轻河跟随裴颜的声音缓缓闭上眼,尽可能将灵海内所有力量云集在几处要穴。他回想裴颜的眉眼和凌尘峰上种种静美姝好,心中浮气些许不舍与不甘:
就算只能魂归故里,他也要一飘一荡回到裴颜身边。
呼吸间,一阵难以想象的摧枯拉朽之力震动五内灵海,犹如断指挖心,实难承受。山轻河苦苦咬牙,还是撑不住惨叫出声,顷刻间陷入昏厥。
这时,一旁的玉沙受裴颜控制,一分为三,为山轻河布下疗愈结界。玉簪也幽然浮在半空,用一层青光淡淡笼罩着山轻河的身躯,仿佛是在保护他。
裴颜一边将病人体内的蛊虫取出,一边经由师徒印感知到自己的徒弟是怎样的生不如死。那种撕心裂肺都难以比拟的重重痛苦落在裴颜身上虽只有十之一二,也已然令他气息不稳,险些错了阵法。
他简直不敢想,山轻河究竟是凭着怎样的意志才能承受这种非人的痛苦。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身涉险境,更不想因此牵累整个师门。
这样的师徒之情,真的是他能够承受,能够回报的吗?
裴颜心里的自责一瞬间达到顶峰——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以一个人,换另一个人,真的值得吗?
来不及深思,毒蛊被顺利取出,老人家渐渐恢复到正常人的血脉情况,一众儿女纷纷对裴颜俯首跪拜。而裴颜麻木地看着手中振翅欲飞的蛊虫,早已心痛至极说不出话。众人的拜谢称赞言犹在耳,裴颜却归心似箭,只身飞向山轻河所在的地方。
不知过去多久,山轻河缓缓睁开眼,却见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有气无力道:“回凌云山了吗?我怎么看到大长老和三长老了?”
大长老和三长老见他苏醒,终于齐齐松了口气。
柳如云和蔼一笑:“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赶上你三长老出关,不然咱们恐怕就要在阎王殿见面了。”
一旁的三长老赵宜清闭关两年,近日才出。许久不见,他的修为又精进不少,整个人也是愈发霞姿月韵,仙风道骨。此刻,他正收去悬在山轻河经脉上的十几根银针,脸上笑意明显:
“怎么,两年不见,不认得了?这次出关后,林寂可是时常跟我念叨你呢。”
自从林寂跟着山轻河和裴颜补课,赵宜清也就放心闭关去了,没想到一出来就听说山轻河出了事。他匆匆赶来,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这小子的命拖住一截。如今见他转醒,依然心有戚戚。
山轻河一愣,这才惊觉不是梦。他吃力地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身上仿佛筋脉寸断一般不听使唤,虚得爬都爬起来,只能跌回榻上,气若游丝:
“你们怎么在这......我师父呢?”
大长老摸了摸胡子,一副老神在在,“九日前,裴颜突然传音命我二人下山,说你蛊毒攻心性命垂危。幸而那一日正赶上你三长老出关,这才从从无常老儿手里抢回你半条性命。至于你师父嘛......”
山轻河迷迷糊糊间听到“师父”二字,他心里一慌,急忙追问:“我师父怎么了?”
赵宜清撇撇嘴:“这孩子满脑子都是师父师父,你没听大长老说吗?你现在只有半条命。你师父去给你找另外半条命去了。”
山轻河心尖一烫,乖乖躺平,手还紧张地捏紧身上的衾被,“这蛊毒居然这么厉害,都是我大意了......那个长公主和老婆婆呢?”
“她们都没事,就是身子虚弱,调养一阵就好了。倒是你啊,”赵宜清来回踱步,语气谨慎,“你可知道这毒蛊不是普通的巫咒邪术,里面还暗含了一股不可小觑的魔族邪力。这股力量极其强大,比你以往面对的任何一个魔族都要强。我们推测,这个蛊是专门拿来对付你师父的,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你,用自己的小命儿替裴颜挡了灾。”
他叹了口气,又感叹道:“你师父是又愧疚又自责,一听说万山之山有可以救你命的仙草,二话不说就去了。要知道那地方不仅危险重重,传闻还有护山神兽蛰居镇守,谁要想拿走山里的东西,必须和它做一个交易,舍弃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来交换。我只怕你师父——”
大长老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赵宜清只好收了话音,兀自长吁短叹。
山轻河听完这番话,哪里还能安生修养?尤其发现师徒印已经毫无反应,心更是一下子悬到半空。
“大长老,三长老,我没事了,你们快去帮他!”山轻河又想起身,胸口却猛地一阵刺痛,让他立刻脱力倒了下去。
“山轻河,”三长老目光突然严肃,语气也沉重起来,“你师父为了你已经赌上了全部身家。你知不知道,此前为了救你,他差点就把全身的血都换给你,是我和大长老死命拦着,才没让你们师徒二人一起躺在这。你这半条小命若被自己折腾没了,你师父才真是白白以身犯险,懂吗?”
“换血?”山轻河心里一震,脸色又白了两分,“这到底是什么毒蛊,竟然恶毒至此?”
大长老在他身边坐下,望着他的目光充满怜爱与悲悯,“你现在无需关心这些。你只要知道,此刻你师父正为了你在万山之山历尽艰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会不惜一切去尝试。可如果最后没有找到仙草,孩子,我希望你也不要怪你师父。毕竟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仙草只是一个传说。如果到了最后一步,他决意要与你换血,你——”
“我决不答应。”山轻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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