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姜梨看不见身后其余几人惊讶的表情,只看到山轻河笑得满面春风,好似真的有心悦之人,便信以为真,当即十分歉疚地摇了摇头,“抱歉,这样的喜事我原该成人之美,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完整的浣海纱了,唯有一匹已经用完大半,实在不堪相赠,还请仙师见谅。”
裴颜将山轻河恼火样子尽收眼底。他故作不知,低眉扫了眼姜梨的裙角,笑道:
“既如此,若能有幸得一件如夫人身上这般华贵无匹的料子大约也抵得过浣海纱了。爱徒,你的心上人可会欢喜?若欢喜,为师这就替你筹措安排。”
山轻河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他眉心狂跳,眼底染上一层薄怒,却又不得不露出一副舒朗做派,卖力扬起唇角,口内一字一句尽谢深恩:
“若能得师父赐婚赠礼,弟子自当欣然相受。”
姜梨并未察觉这对师徒波云诡谲的对话有何不妥,只是着急地一个劲儿摆手解释:“裴师尊误会了,这衣裳其实是我自己做的,因为他喜欢——”
姜梨突然噤声,复又谨慎开口:“因为我喜欢这花样儿,所以自己学了做的,若要买恐怕是买不到的。裴师尊的弟子怕是要另寻些珍宝首饰赠与佳人了。”
“既如此只好罢了。”裴颜遗憾地点点头,越过姜梨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煞有其事地安慰:“想来你心爱的女子也不是那等轻浮短视之人,等日后寻了好东西,凌云宗再补一份聘礼就是了。”
山轻河脑仁儿一疼,差点演不下去!
怎么裴颜如今比他还像个影帝?难道他演技退步了?!
他勉强维持住脸上的深情笑意,故作不羁地推拒:“师父玩笑了,将来若有什么自然也是要先孝敬师娘才对,哪里轮得到拙荆呢?那岂不是颠倒尊卑,以下犯上么。”
他话音说得轻佻,仔细听来倒像有几分逗弄之意。众人只当这是师徒间不分亲疏的玩笑话,一边赞叹名门高徒大家风范,一面居然提前向山轻河道起喜来。
裴颜看着山轻河被众人围在中间转着圈儿拱手还礼。灿如桃花的笑颜被云角洒下的金光一朝,越发龙眉凤目,器宇轩昂。他心里憋着气,本不愿和山轻河计较前夜之事。但此刻见对方大张旗鼓地接受那本不存在的“新婚”贺喜,裴颜脑袋突然一阵空白。他眼神闪烁几下,淡淡移开视线,哑了声音。连师徒印里的冲破云天地叫骂也懒怠听取。
山轻河忙着客套敷衍,裴颜脸色冷淡不善。佟蒿左看右看,幸而楚宴清机灵惊醒,二人嘀咕几句,迅速在师徒俩的斗法里摸清重点:
这谭镜轩的夫人有浣海纱且精通刺绣,那么那个香囊一定就是谭镜轩掉的。杀死佟桀夫妇的人,必是谭镜轩无疑!
想明白这点,他飞快冲裴颜眨眨眼,裴颜便转身冲长公主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刻便有几个身姿强健的女官将姜梨“请”了下去,美其名曰“长公主要与修仙世家的夫人探讨长生之法”。那姜梨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回头看见山轻河满脸杀气地看着自己的,她心里一乱,踩到裙角,一下子跌到在地。
“干什么!起来,快走!”女官推推搡搡,姜梨却怎么也不肯走了,只一味要回花园去。女官哪肯放人?她们是奉命要把她带下去软禁的,因而凶恶地催促道:“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你敢违抗公主的旨意?!”
姜梨见状只得壮着胆子大喊,声音尤是娇娇弱弱:“我,我是修仙世家谭家的夫人,你们无权以皇城禁令约束我!”
“呸!一个没落修仙世家的夫人,真当自己是凌云宗那样的大仙门呐?”宫女狠狠推她一把。
姜梨又气又急,被推搡地东倒西歪,鼻子一酸,眼泪七零八落掉了下来,“你,你们好大胆子,我,我可是——”
“轰隆隆——”
不知哪里突然响起一阵震彻天地的雷声,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却发现一幕诡异之极的景象:那硕大灿烂的太阳上有一个黑色的球点,仿佛快要掉下来一般,正沿着太阳内侧的边缘缓慢移动着。
“这,这是,太白经天!?”
“金星凌日,必有大乱啊!”
“走,快走啊!太白经天主杀伐灾厄,灾星降世,天下大乱啦!”
人群顷刻间四散奔逃,楚宴清下意识护住年纪最小的佟蒿,山轻河则利剑出鞘,横刀挡在裴颜身前。
裴颜眼前一晃,只看到自己的白发擦过他脸颊,接着整个人就被山轻河牢牢护在身后。他抬眼一瞧,只见山轻河肩膀宽阔,眉峰冷凝。一双眼狼一般盯着半空。
熙熙攘攘里,裴颜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震动,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这样混乱里的亲密,也曾无数次发生在他和山轻河之间。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裴颜皱起眉,百思不解。
高台上,女官小玉急道:“长公主,奴婢护送您回去吧!”
宋水云看着裴颜的背影心里突然就稳了,她沉着冷静地吩咐人疏散臣民,大手一挥声色威严:“本宫在此,若有异象,本宫自愿为天下黎民承受。”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便席卷而来,吹倒了亭阁里的雕花屏风,撞翻了案几上的琉璃杯盏。长公主和她身边的女官无不狼狈摇曳,裴颜看到后落下一道屏障,将宋水云等人保护起来。山轻河却在这狂风乱作中升起一股振奋,玉沙剑心随主人,光芒四溢,“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你了。什么狗屁天象,也敢在凌云宗跟前班门弄斧!”
山轻河起阵剑指长天,乌发翻飞。黑云压城中。催生兵临城下之感。他大喝一声,剑气生风,“管你什么金星凌日,灭雪阵,杀!”
佟蒿和山轻河同时起阵,随着山轻河一声令下,两股强大的灭雪剑阵立刻直冲云霄,不消片刻就打散了遮云蔽日的黑色狂风。
盛夏时节,天上纷纷扬扬落起大雪。寒意刺骨间佟蒿先声夺人,迎面冲向浓云而去,几声刀兵相撞后,佟蒿退下阵来,脸色发红,汗流浃背。
“我破不了他的阵法,这似乎不是仙门中人!”
佟蒿犹在气喘,山轻河已御剑而起,没入敌阵。这时,楚宴清和佟蒿突然感觉周身灵力充沛安顺了许多,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裴颜在用剑阵给他们加持。
“山兄,我来助你!”楚宴清飞身参战,召出玄鸟挡下攻击,玄鸟火力巨大,嘶鸣间融化了不少灭雪阵的冷冽肃杀,也撕开了薄雾浓云后真面目:
一个身着杏黄道袍的中年男人双手结阵,引出无数腾云驾雾而来的异兽,浩浩荡荡地扑向他们。山轻河立刻引剑招架,苦修多年的噬月阵支持了百招,还是被猛兽一掌拍散。楚宴清忙号令玄鸟护救,羽扇飞去间如回雪流风,以楚家玄鸟之阵特有的滔天大火,将这些影子一样的异兽逐一焚化,然而它们却像空气中的水一样,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杀不死,灭不尽,简直没完没了。
佟蒿这时也冲上云端,双手持剑列阵在前,“不能被他这么耗住!”随着战斗越来越激烈,楚宴清的玄鸟叫声也不再清凉,逐渐呈现嘶哑之态,楚宴清亦喊:“我的火系术法可以破阵,可是对方境界高深,我支持不了太久!”
山轻河踩着道人的防御阵踏上高空,一剑划破长空,剑锋刺向那身穿道袍之人的颅顶,“佟蒿!地裂!”
佟蒿合眸,双手结印,以剑为阵眼,登时在虚空中落下一道地裂阵法。八卦阵下,各卦象渐次而起,最终以土象之力扼住了敌人的水行之阵,山轻河抓紧时机手指飞快在剑上划开道口子,鲜血一滴未剩,全渗入剑中,玉沙剑顿时灵力大增,自发带着山轻河杀向敌人面门,“灭雪去魄阵!”
轰轰烈烈地阴沉死气一瞬间扑向在场之人,长公主有天命护身,尚能支持,她身边几个女官已经宛如僵死般定在原地,裴颜忧心忡忡地看了下周围的人,发现那胆小如鼠的谭夫人倒比长公主更稳得住,非但不怕,反而一步一步向战乱中心走去。他抬头看向在半空厮杀的山轻河,丝毫没有上去帮忙的打算。
“你能以结丹之境操纵一品神剑,当真不错。”战火纷飞中,一道□□风的声音响彻在山轻河耳边,宛若情人呢喃撩拨,“只可惜,裴颜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真是暴殄天物。不如你跟了我去,我定会传授你最顶级的阵法心诀,凌云宗算什么,我会让你做这神魔大陆的主人。”
山轻河惊讶地看了下四周,发现楚宴清和佟蒿面色寻常,显然只有自己听到了这番话,冷声骂道:“在我面前故弄玄虚,找死。”
“虚无!阵起!”山轻河长剑在侧,莲印灼灼,阵起之处仿佛空间扭曲,所有阵法悉数泯灭,只有一卷残云落在阵中男子的脚下。楚宴清和佟蒿不能抵挡这股磅礴杀意,翻身落地,无不惊悚地看着半空中对峙的二人。
“我师兄如何学会虚无大阵了?!”
“什么大阵?”楚宴清没站稳,忙抓着佟蒿急喘两声。
佟蒿吞了口口水,犹不敢相信,眼睛瞪得硕大无比,“就是上古传下来足以毁天灭地的杀伐大阵,是凌云宗密宗阵法!除了,除了宗主和长老,没人有资格承袭!”
楚宴清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裴颜,又看向山轻河,眉毛瞬间拧成死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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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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