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癫狂

裴颜垂下眼,压下心底的情绪,用只有谭镜轩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人要有私心才不算枉活一世。可若私心太重,以致利欲熏心、阴阳失衡,这一点‘私心’就成了杀人害己的毒药。为了不中这毒,修行人才要日日苦修,往险难中历练,参悟天地自然之法,以求此心平和刚正。纵有私心,也要懂得顺应自然,不与天命相违。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而你们父子早已迷失真心,忘记了修行的根本和初衷。如果你们要富贵,要声誉,要千秋百代功在社稷,为何不回到人间去追逐红尘繁华?”

裴颜眼中闪过一丝遗憾,接着说:

“不就是因为你们自己也知道,人间数十载不过是过眼云烟,全是虚妄吗?可是修真界,从筑基到真仙,也不是入道便一定能得长生的。这修行之路从你入道起,便日日夜夜都在考验打磨你的心。谭镜轩,你走到这一步,不是凌云宗放弃了你,而是天道选择了放弃你,放弃谭家。”

裴颜站起身,负手而立,沉了一口气。

他失望地看着谭镜轩,又望向天际的最后一抹余晖。此时红日西斜,天色也渐渐暗淡。

裴颜看着这个曾经的名门子弟,情绪复杂,“入此道即是入修心之道。这句话谭峰忘了。你,也忘了。”

谭镜轩安静了一会,突然低下头胡乱揉搓,时而低笑,时而揪着自己的头发发疯似的喊叫。山轻河下意识横剑当在裴颜身前,谭镜轩却抬起头望向他,咧开嘴笑起来。

谭镜轩:“你们以为我疯了?我没有,我没疯!但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他爬起来绕着众人走了一圈,一手指天,一手指着裴颜,高声呐喊:

“这世间最大的妖魔,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神!他已经出现了!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以为阴明很厉害吗,以为阴十就是魔族首领吗?不!不不不!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谭镜轩的手一下一下用力地指向地面,惹得众人心惊胆战惊恐万分。

秋露白第一个对这出闹剧感到不耐烦,骂骂咧咧地站出来指责:“要么指名道姓说出来,要么闭上嘴!这里哪一个不是被你谭镜轩喊来的,你唱戏上瘾啊!”

景蝶儿皱着眉离秋露白远了几步,虽然她嫌弃秋露白说话做事轻狂无度,但不得不说,今天闹到现在这地步,当真已经人困马乏,再经不住什么突袭打击了。想到一圈的伤患,景蝶儿亦忍不住开口催促:

“裴师尊,此人若只有胡言乱语,便早早带他回凌云宗接受神天问的惩罚吧,今日一战,大家都很疲累了。”

谭镜轩忽而转向她,神采奕奕地附和:“神天问再好不过了,就该拿此人去神天问验明正身!难道你们都没看到,方才我身上魔族留下的魔尊诏令不见了吗?它飞走了,飞走了啊!你们知道它飞去哪里了吗?”

谭镜轩神秘兮兮地看向众人,接着挥手直指山轻河喊道:

“飞到魔尊身上了!”

山轻河心中一动,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联系起来,他本能地抗拒这种联系,牙关猛然收紧。

裴颜倒是一脸平静,仿佛毫不在意谭镜轩在说什么。他的神色像乌云密布下的一池静水,只有发髻上的碧玉簪幽幽地发着青光,仿佛一只飞舞的流萤,眷恋月色安宁,不肯离去。山轻河的目光也不自觉被那玉色吸引,视线划过裴颜的脸庞和衣襟,又硬生生收回去。

“一派胡言。”在一片众说纷纭的议论里,楚宴清先一步站了出来。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山轻河会跟魔族有牵扯,见谭镜轩举止癫狂更是认定他已经疯魔,何况裴师尊亲自检查过,能有什么错?

楚宴清:“谭镜轩,看看你的妻子,看看谭家的无辜子弟。你背叛天道死有余辜,难道你忍心让他们陪你一起万劫不复?”

楚宴清命人把姜梨带到谭镜轩面前。看着姜梨受惊虚脱跌倒在地的样子,谭镜轩似乎清醒了一瞬,但很快又移开目光,脸上极尽疯癫痴傻,说出的话却句句惊人:

“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也不信,可是发生在山轻河身上的怪事太多了,多到都不正常了!你们就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吗?从古至今,谁能从**凡胎直入结丹之境?谁能年纪轻轻就使出凌云宗的高阶死阵虚无阵法?又有谁,能一次一次大难不死,让裴颜的神剑玉沙认主,还能调派别人家的仙宝法器!裴颜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救他,哪怕搭上整个凌云宗乃至全天下都在所不惜!?”

谭镜轩声音嘶哑,眼睛发红,他失去修为已经虚弱至极,仍还强撑着向众人一一分辨,语气极尽蛊惑威胁。

谭镜轩:“山轻河,你敢不敢现在对天用尽全力发出一掌,如果一掌之后天地色变,就证明你是魔尊无疑!如若没有,我谭镜轩愿意立刻自刎,谭氏一族自此除名,神魔大陆愿再无我谭家子弟!”

裴颜岿然不动,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他绷直脊背,盯着山轻河看不清眉眼的侧影,见他刻意回避自己的目光,不禁一阵焦心。

面对虎视眈眈的谭镜轩和其他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裴颜长袖一甩,空灵剑剑随心动,卷起一阵如碧波般怒号不止的长风。

谭镜轩在这股霸道的压迫之力下被迫屈膝跪地。他斜眼看着裴颜的失态之举,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放声狂笑起来。

山轻河早已见惯世人装疯卖傻,看着裴颜在风中岿然不动的身姿,他手指微动,引玉沙将空灵剑带回。在谭镜轩歇斯底里的狂笑中,他既不反驳也不争辩,只是一腔正气地站在那,脚边还流淌着邪魔战败后的累累血迹。

玉沙飞回,铮鸣一声,刻进他脚下的土地。

猎猎北风吹起山轻河的发尾,平添几分狂狷冷傲,非但不与他的一身正气相违背,倒显得山轻河整个人更加深不可测。

裴颜静静地看着弟子的动作,眸子里是止不住的担忧。

他当然不相信山轻河与魔族有关,但山轻河体内的双生灵华已经越来越蓬勃强劲,谁也无法保证这一掌打出去会发生什么。万一山轻河控制不住,伤及自身怎么办?他必须想办法周旋众人的视线。

“不要妄动。”

裴颜叮嘱一句,接着劈开阴明尸身上的衣物,果然在腹部发现了一个同样的黑色纹样。裴颜二话没说,直接将那纹样一掌震碎,一阵黑气散开,什么也没有发生。原来只不过是一个魔族徽记罢了。裴颜示意众人查看,他则独自抿着唇退到一边。

此时,一颗冷汗缓缓划过裴颜的后颈,没入后衫,无人瞧见。

又是一出无所不用其极的针对和攻击。

山轻河默默看着濒死的谭镜轩,许多愤恨宣泄的话突然都说不出口了,他突然觉得很累,年轻灼热的眉目里盛满隔世的苍凉。

山轻河:“你机关算尽地对付我,无非就是想争一口气。恰恰也是这口‘气’,害你把自己和谭家的一切都亲手葬送了。”

“可你,也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他走到裴颜身边,和他并肩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谭镜轩不可置信的脸,动动嘴唇吐出了两个字:

“蠢货。”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谭镜轩疯狂地摇着头,他确定那就是魔尊诏令,阴明没必要拿这个骗他!他猛地抬起头,恶毒地看向那个永远一脸清霜的人——

一定是裴颜!!!

山轻河被他充满歹毒谋算的眼神刺激到,抬腿就把他的头踩进土里,弯下腰用更恶毒的目光盯着谭镜轩骤然放大的瞳孔,“再敢用这种眼神看他,我就一刀一刀割下你的肉,喂给你夫人吃。”

他的话贴着谭镜轩耳边,说的轻巧又美妙。谭镜轩挣扎着身体想逃开这来自地狱的诅咒,却恰好侧着眼看到姜梨望向他的一抹幽怨莫测的目光,谭镜轩顿时失了力气,僵在原地仿佛死了一样。

秋露白啧了一声,低头踢了踢鞋尖上的土,“我说山大公子也不必这么护短,看你师父一眼就要被踩断气,这凌云宗也忒吓人了。”

“怎么,”山轻河慢慢转过眼看他,语气冰冷骇人得不像话,“你也想试试?”

秋露白一下子哽住。他自认这辈子什么也没怕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他好像看到的不是山轻河,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而且是一个非常可怕,令人胆寒的陌生人。

裴颜:“放开他。”

山轻河犹豫片刻,抬起腿,那谭镜轩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凌云宗会将此人带回山门,一个月后,公开实行神天问,找出这一切的主谋,护卫神魔大陆太平无虞。诸位若有兴趣可以于一月后前往凌云宗观刑。”

裴颜淡淡几句,将谭家的这场祸事彻底收尾。

佟蒿立刻走过来像提溜小鸡一样,将只剩一口气的谭镜轩提了起来。下手深重,毫不客气,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谭镜轩被强行拖走,眼瞧着败局已定,路过姜梨时,他却猛然回魂,挣扎着最后一分力气朝众人喊道:

“我是不是撒谎你们去看看他的灵华就知道了,去看啊!你们去看啊!我说得都是真的!山轻河就是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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