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郁离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不疼,但脑子嗡嗡作响,浑身轻飘飘的,轻到仿佛没有身体的重量,只有灵魂在漂浮。

“烦不烦,烦不烦。”

犹如走马观花的记忆快速从她眼前掠过,一道熟悉的声音吸引她的注意。

黑影人穿着紫色衣裳,身上挂满琳琅满目的黑珠,她蹲坐在地上,双手冻地通红,每捏好一个雪球,便立马扔下悬崖,身上的黑珠因为动作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两个。”她双手聚拢白雪,一边使劲捏一边抱怨:“都没长眼睛呢,不仅没长眼睛,脑壳里也是空的,一群蠢货。”

此时一棵还没化形的小竹妖,刚刚修出灵识,正在休息,忽然听到响动,奇怪喊道:“你不睡觉吗?”

郁离定睛一看,那是她。

黑影人扭过头,右手抬了抬,一个被捏得邦硬的雪球砸在她纤细的竹身上,冲击力很强,她被砸得狠狠往后歪。

“叫什么叫,吵死了。”

被雪球砸过的地方剧痛无比,若不是还有感觉,她都要以为自己被砸断了。

她委屈不敢出声,可是就在她以为只要不说话就能就此揭过时,那黑影人却又捏了个实心雪球,向她所在的位置走来。

她屏住呼吸,降低存在感,装什么也不知道。

那人走近,她没忍住瞟一眼,发现对方咧着嘴和她对上了眼。

那双眼睛好黑,没有神采,像似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吃人的大嘴来,她登时吓得不敢乱看。

“没见过呢,叫什么名字?”

郁离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呼吸一滞,那黑影人就是雁沄,只不过她的样貌和现在有点差别,以前的她眉尾高挑,眼神凶狠,浑身杀意繁重,身形异常消瘦,露出的手腕关节和肩颈骨头高高凸起,好似身上没有血肉,只有一层薄皮覆盖。

小竹战战兢兢,装没听见。

雁沄却徒然抓住她的身子使劲摇晃,恶狠狠道:“问你话呢,快说!”

“什……什么是……名字?”她结巴道。

话一说完,她感觉身上刺啦啦的痛,低头一看,原来是雁沄身上的珠子碰到它的竹身,也不知什么做的,竟有火燎般痛楚。

雁沄失望地丢开她,撇撇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以为能有趣点呢。”

大拇指在它竹身摁了一下,它睡眼朦胧,转瞬进入梦乡。

郁离在一旁看得惊奇,怪不得她什么都不记得,原来是雁沄有意把它的记忆模糊。

记忆中她已经晕了,但画面并未消失,雁沄站在她面前,瞧着她身上被黑珠灼伤的印记。

她将身上的黑珠扯下来一些,用手扶着贴在她身上,小郁离痛得浑身发抖,雁沄却丝毫没有松手,黑珠在烫伤她的同时,竟也在破碎,最后逐渐化为粉末落在她下面的土壤上,不再附着在她身上。

雁沄咧开嘴,露出苍白的牙齿,笑得森寒:“哟,还有意外收获呢。”

说罢一股脑将身上的黑珠全扯下来贴在小郁离身上磨成粉末,竹皮也从刚开始一点点的烫伤,变成大片大片焦黑的窟窿,像是被扔进火盆里,烧得漆黑,往近了瞧还能看见莹莹的火星,浓烟呛鼻,她却没有停手。

本就纤细的竹身,这下摇摇欲坠,仿佛轻轻一触就能折断,却又十分□□的立着。

雁沄看外皮被烧得没地方用,直接把黑珠放在竹子的一层层结节里,黑珠烧破结节,在空心的竹子中间积起一层厚厚的灰。

郁离在旁边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雁沄身上的黑珠消耗大半,她终于反应过来那小竹马上就要命归西天了,连忙扒开她根部的泥土,注入法力给她治疗。

竹身没办法修复,她直接一脚把乌漆麻黑全身窟窿没一块好竹的竹身踹断。

她对着只剩着小半截的小竹输送大量灵力,直到看到根部泥土有笋尖冒头才罢休。

她拍拍手上的灰,可惜道:“可别还没等我下次来你就死了。”

她心情甚好,站起身用脚把脚下的土扒拉平整,随后便离开梦游山。

郁离凑近观察,发现黑粉混入泥中已经分不清哪是泥哪是粉,又或者这粉不小心被灵力一起输送她体内。

她猜的没错,这是雁沄的记忆,即使不是她的记忆,但曾经在她的脑袋中重演过,所以灵汤也将不属于她的记忆一起挖了出来。

她的脑袋中涌入许多陌生的又熟悉的回忆,她一一回看。

发现雁沄并不是偶尔来一次梦游山,而是经常来,间隔时间短则一两天,长则十几年。

这次离开以后,再次来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依旧是晚上,她脚步虚浮,摇头晃脑,好似喝醉酒,但又很准确地找到小郁离的位置。

郁离这才发现这个山上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一个生灵生出灵智,她所处的竹林——与其说是竹林,不如说是零星几棵跟她一样的细竹,就连最年长的松鼠也不在。

雁沄过来过用脚踢了踢这些天长高的笋尖,稀奇道:“居然没死,命真硬。”

明明之前她还全力救她,现在见她真的活了,又叹她命硬。

郁离发现自己好像能窥探到一点雁沄的情绪和心里的想法。

雁沄此时应该有喜有忧,喜她确活下来了,忧的是她知道她活不久。

她纳了闷,为什么会这么想。

雁沄盘腿坐在小郁离旁边,天空下起小雪,不一会在她身上罩一层浅白,感觉有些饿,抓一把雪糊在嘴里,咯吱咯吱嚼着。

她睁开眼,抬头望向雾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她的眼睛里,“等不到你长大了,不如直接吃了吧,听说刚冒芽的笋是甜的,让我来尝尝真假。”

说罢开始徒手刨根,刨了两下又像是力气用尽般叹口气,“算了,还是你自己长吧,最起码比我强。”

她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似乎这一动作浪费她很多力气,使的她站起来的时候气喘吁吁。

“明天再来看你,好好待着。”

郁离看到刚才她刨的坑有东西闪了闪,凑近一看,是一块巴掌大的灵力充盈的石头,正一点点滋养小竹笋。

她忽然明白昙音为什么说她本无仙缘,因雁沄才有机遇,原来最开始她就从不周山拿东西帮助她修炼。

梦游山上七位化形的妖怪,其他妖最早也是一千五百岁才化形,只有她,三百年化形,不仅年纪最小,修为造诣也最高,甚至连觉悟都领先其他妖。

后又修炼九百年便飞升上天,可谓不是一骑绝尘,雪狐还时常疑惑她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进步速度这么快。

她当时被抹了记忆,以为自己天赋异禀,还沾沾自喜喜不自胜。

现在想来倒有些讽刺。

雁沄来梦游山的次数很多,却从不在白天出现,有时一边堆雪人一边将其摧毁,有时坐在郁离旁边聊天。

许是看她健健康康的,便给这位话聊朋友取了个名字,叫郁离。

她自言自语,说郁离是第一个在她手里活过半年的生灵,应该庆祝,希望她接着长大,郁郁葱葱,最好长满整个山峰,这也是她从她嘴里听到的唯一一句祝福的话。

雁沄:“应该让小扶扶瞧瞧,谁说我养不活,这不是养活了一株,不过......我猜她肯定又会说:‘你又不常来,算哪门子你养活的。’哈哈,不用想都知道。”

她沉静了一会儿,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捏着树枝在地上画圈。

小郁离:“小扶扶不喜欢你吗?”

雁沄每次离开时会封印关于她的记忆,回来就会放开,她也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黑珠承载记忆,之前的黑灰被小郁离吸收,知道她脑子里有她的记忆。

小郁离经历的太少,又满脑子充斥她的记忆,与其说是聊天,不如说是她主观意识较强的自言自语。

雁沄哼气:“不喜欢我才对。”

小郁离:“那为什么要向她证明,不管她不就好了?”

雁沄:“太烦了。”

她看着她,吐舌头做干呕状:“要是让扶摇听到我这么叫她,能吐两升。也就只有他喜欢叫这种恶心的玩意……”

小郁离:“确实恶心,你身上的黑珠变多了。”

雁沄低头看了眼身上,“应该让扶摇试试我受的什么罪,看她还顶不顶嘴。”

小郁离:“但这些跟她没关系。”

雁沄冷哼一声,没说话。

她抬手在竹身点了点,小郁离再次陷入沉睡,小郁离已经从最开始的笋尖变得有她一般的高度,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变成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雁沄每次来身上的黑珠时多时少,却一次比一次生气,很多次崩溃大喊,用头疯狂撞那最粗壮的松树。

她歇斯底里地在雪地里翻滚,神经错乱般又笑又哭,她哭时是最安静的时候,只默默站在最高的山顶尖上,迎面环抱凌冽的冷风,让风将她的泪水凝固。

她笑时讥讽着所有人,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所有人,在她嘴里没有一个好人,全天下所有生灵在她嘴里都应该滚钉床泡油锅,癫狂的像个疯子。

她的喊叫嘶哑又痛彻心扉,明明是神仙,叫声却像是怪物,刺耳又能引起旁人心中恐惧。

她的心中仿佛无限痛苦无法释放,只能通过撕扯嗓子和伤害自己还有咒骂来减缓心中的悲伤与愤怒。

她是仙身,皮外伤愈合快速,但再快也没有她的动作快,她收敛护身的仙力,从悬崖跳下去,飞上来,跳下去,一晚上光反复跳跃就跳了几百次。

若不是知道她有仙骨护体,小郁离很怕她把自己异常瘦弱的身子给撞散架。

每次快天亮的时候她会来到小郁离身边,扯下身上漂浮的黑珠,堆在她的根部。

自从知道她能将这些黑珠消灭掉且没什么事的时候,她每次临走前都会在自己身上薅一把,而小郁离也因为修为变强而不再惧怕这些东西。

在等待黑珠变成粉末的过程,她小声呢喃:“有时候真羡慕你们。”

小郁离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雁沄神色疲惫,自言自语没头没脑道:“呵,那又怎样,不还是跟个丧家之犬一样。”

小郁离:“当神仙不好吗?”

雁沄:“不是仙不仙的问题,而是错位,是扭曲,是鱼目混珠。”

小郁离:“鱼目是白的,珍珠也是白的,目能视物,珍珠能做什么?”

雁沄精疲力竭:“世间有它本来的秩序,不能打乱,一经打乱,谁来承受后果,是被剜了眼睛的鱼,还是被夺了结晶的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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