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外依旧有修士来来往往，那是趁着天道雷劫残留的气韵前来感悟的人，大多感悟后来不及欣喜便又离开，秘境开启时日过半，他们还需其他机遇，留下徘徊的大多是安和宗弟子。

腰间玉牌闪烁多时，江熠定了定心神，分了丝灵力进去。

他渡劫近十日，虽说不是寻常渡劫期的九九天劫，但劫雷力道却是一致的，入秘境的人统共就那么多，会猜到他身上没什么好意外的。

辛子允过问了安好，他方回讯那边立刻便又传讯过来，听起来是松了口气，由衷地祝贺了一番，表明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杨纵很直接：“你等我片刻，我带这群小子去长长见识。”

江熠看向结界外聚在一起打坐感悟的宗内弟子们，没看到距离他们最近的杜兴几人，他最初聚齐的那群弟子倒是最早赶到的，但其中面熟的另外两个阵修弟子也不见了踪影。

入秘境有弟子折损乃是常事，但江熠直觉他们并非是陨落了。

树下的身影动了一下。

江熠回首，季照安艰难地支起自己，闭着眼仰头靠上树身，看也不看他道：“那么多人在等长老，长老还要在这结界内跟我耗多久？”

江熠道：“跟我出去。”

季照安扯了下嘴角：“长老这是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江熠卡了一下。

季照安：“还是说长老觉得剐了我的神识还不够，还有别的招数在等着我？”

指尖无意识蜷起，江熠顿了顿解释道：“此地不宜久留，那魔头修为深不可测，他放我进来定然留有后手，这里并不安全。”

季照安：“你身边就安全了？”

“……”江熠道，“出去后你可自行离开。”

“离开？”季照安似乎十分疑惑，“对这个状态的我来说，会有比渡劫期劫雷都劈不开的结界更安全的地方么？江熠，你想让我死就亲自动手，绕个弯有什么意思。”

江熠沉默片刻，留下两道剑意后转身离开。

“江熠。”

江熠停下。

“你不该这么做。”季照安缓缓睁眼看着上方黑白硕大的菩提果，神情木讷的像在自言自语，“你留着我这条命，总有一日，你会后悔没在今天杀了我。”

少许的沉寂后，脚步声远去。

那两道剑意钻进季照安怀里，藏入孟林的玉牌中，季照安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许久后才抬手掩住脑袋。

其实江熠剐完顺手就把带出来的伤疗了，现在说疼顶多是幻疼，可他就是感觉哪儿都疼，钻心地疼。

十年前他有多欣喜江熠对他的大包大揽，十年后的现在就有多痛恨，江熠不会过问他的意愿，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

何苦呢。

季照安怔怔看着上方，问自己，何苦呢。

总是一厢情愿，记吃不记打。

指尖萦绕着几缕亲昵的魔气，要进不进。

跨越时空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闪过，是一个混沌却生机勃勃的天地。

一个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天地，灵气魔气不分彼此杂糅一体，称为元气，修士魔修没有非黑即白你死我活，甚至还能一同探讨修行心得，怪异的让季照安不敢相信，以至于连魔族踏足修真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还是散修的解仪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和魔头谈济相识。

解仪同谈济打过一场，脾性相投，后称兄道弟，解仪将至交好友项居泽、云泉介绍给谈济，他们带谈济见识凡人间和修仙界的趣事，谈济同他们说仙魔之事，三人一魔相约游历大江南北东西两陆，甚至为此排除万难，在黑渊之上建立两陆之间的传送阵。

此举造福两陆修士不说，也惠及两陆之上的凡人，意外让四人名声大噪。

所有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转折在一个修炼修岔了道的魔修身上。

彼时魔修修炼没有什么奇诡的路子，都是老老实实吸收魔气修身养性往上突破，直到那个魔修失手吸收了一只妖兽的修为。

不劳而获的路子传开，心性不定的魔修接连坠进去，哪怕邪路损心性、极易走火入魔，但它提升快。

……

魔修的数量和境界很快超过绝大多数修士，他们开始明目张胆向修士下手。解仪同项居泽和云泉想剥离元气，将魔修和修士分在两个大陆，彻底断绝有修士的地方再出现魔修，谈济不同意。

元气生于天地伊始，强行剥离就是倒行逆施违背天道，这么做不仅是自绝飞升之路，于万物生灵也无益处。

解仪说：“不这么做我们只会沦为魔修的养分。”

谈济：“那就杀了所有坠入邪道的魔修，你们打不过我来。”

“杀不完的。”解仪说，“谈济，你不懂人，人性贪婪，向来自私。”

谈济不理解他连试一试都不愿意，解仪说做事不能留有隐患。

他们大吵一架，项居泽和云泉去劝，邀这一人一魔再次饮酒谈心，千杯不醉的谈济被两杯酒放倒，再醒来已经被铁链锁在了高塔之中。

他忘了，项居泽和云泉本就是解仪的好友，也是修士，是人。

解仪三人想彻底将魔修和修士分在两个大陆，那必然要在事成之后毁掉黑渊之上的传送阵，谈济不同意，那谈济就有可能再建传送阵。

所以最万全的办法是——让黑渊和始州大陆一起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谈济曾经教他们借天道之力，最后也用在了谈济身上。

彼时解仪三人并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好，直到他们陆续踏入渡劫期，发现天道真的在阻挠他们飞升。

他们迟早要付出代价，不止不能飞升。

云泉提出去问问谈济，项居泽说他疯了，解仪沉默不语。

后来解仪默许了云泉去找谈济，其实没问出什么，项居泽得知后同他们吵了一架，认为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把魔族放出来，届时别说飞升，不被反噬都不错了。

项居泽用最后的情谊逼着二人发誓不会放出魔族，此后再未出现在二人面前，直到破釜之战前。

项居泽和云泉回归家族，解仪一手建立安和宗，用一千多年的时间将安和宗发展至永沧大陆第一宗门，从未收徒，直到发现永沧大陆又有魔气生成。

那时他们就知道，天道要将此地再度恢复成它想要的模样，黑渊和始州大陆会重新回到世人的视野中，他们也会再次面临被他们驱逐封印的魔修和魔族。

项居泽不信天道一手遮天，选择闭关突破，云泉放宽心态带小辈们出门游历，解仪收了几个徒弟。

季照安的印象中，解仪对辛若莹和江熠是极看重的，尤其对江熠，几乎有种放任的纵容，他幼时常听辛若莹说“你师祖啊最喜欢你师父了，所以也最惯你”。

那是辛若莹也收徒后的事了，相比辛子阳辛子允要面临师伯师祖双重考验的课业，他过的不要太快活，他结丹后陆陆续续想起幼时的事，美的像一场幻梦。

现在看来，倒真的都是大梦一场。

江熠对他的好一碰就碎，解仪收徒时也只是想要徒弟替他偿债。

师徒之间有天道承认的羁绊，解仪是想走另一种的父债子偿。

不过依照现在江熠对魔修的态度，就算始州大陆的魔修找上谈济想再度回来，估计也只有死路一条，江熠一气之下毁了黑渊他也不意外。

季照安从不怀疑江熠的能力，哪怕看起来是螳臂当车，江熠也总能有办法让那只螳臂变得无比坚韧。

总而言之，这个债靠江熠的话，偿是偿不上的，还能罪加一等。

那就只能靠他了呗。

天生的魔灵双修圣体，菩提果也只给他看，季照安怀疑这棵树早就看中他了，就等着今天呢。

所以天道就是在耍他玩。

又想让他解决两个大陆灵气魔气失衡这破事，又让江熠也出现在这里，就非要让那破劫雷出来给江熠开路吗？！

季照安弹开魔气，黑着脸把手抱进手臂下。

江熠不分青红皂白剐他神识是可恨，但这个天道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晾它一时半刻也无妨。

季照安冷眼看向结界外。

江熠自出去后就开始挨个指点宗内弟子，话少而精，点到即止。

少顷，季照安眯起眼。

云家有弟子上前讨教，江熠好脾气地答了。

但那什么丹霞宗乐华宗、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也敢上去问？不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狂妄高傲野心勃勃下蔑众生上顶师长不好相与遇见记得能避则避？为了个感悟脸都不要……江熠答了。

季照安眉心皱起。

不是不舒服。

是江熠这样很反常。

不出片刻，江熠一反常态格外好说话的态度就传了出去，大概是觉得江熠刚突破心情好，一些散修都鼓着勇气上前讨教。

不少没能感悟出个什么的修士因此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向江熠那边靠拢过去，算不上热闹的结界外很快聚起大批修士，已经来了的不再离开，还有从远处源源不断赶来的……

依江熠的性子，应该顶多只会回答云家的弟子才对。

一股道不明的诡异感浮上心头，越是有人喜不自胜地跟江熠道谢，季照安就越觉得不对劲，就好像……江熠是在故意让人留下来。

江熠想做什么？

季照安敢肯定，江熠想让他一起走时绝对不是这么打算的，是因为他留下来了，所以江熠临时决定让其他人也留下？

不是说此地并不安全不宜久留？留下干什么？一起等死？

季照安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辛子允等人也陆续到达，江熠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季照安唰地站起。

像他不会全然相信谈济，谈济也并不信任他，但他是这三千年来第一个能看到菩提果的人，他有机会破开封印，也就是说，这是魔族最有希望离开这里的机会。

谈济不会放过，他一定还有其他准备。

而江熠也说，谈济放他进来一定留有后手。

季照安心脏剧烈地跳动，脑中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但这想法放在江熠身上似乎很合情理——

江熠要杀谈济，他想将计就计。

[鸽子][鸽子][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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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经年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