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魔气席卷上空,应是谈济的分神赶了过来,江熠抬首看过去,只一眼,那团魔气便肉眼可见地滞涩了一下。
江熠的神情分明没有变化,但季照安愣是看出了一丝满意。
下一瞬,魔气将所有魔兵按进淤泥,又奔着江熠等人袭去,季照安瞳孔骤缩,骨苍刚脱手而出,魔气已经穿过一个修士的心口,季照安猛地顿住,骨苍堪堪停在结界边缘。
被魔气穿心而过的修士光怪陆离地抖了抖,缓缓消散,江熠冷淡的面庞被魔气发狠捏碎,化作缕缕灵力,结界外的情景像是突然散开了一层朦胧稀薄的雾气,变得清晰发黄,无数符箓掉在淤泥上,晕开一片朱红。
幻境。
季照安清醒过来,江熠的幻境出神入化,他毫不避讳地让所有人将境界压至炼气期,就是故意说给这些魔兵听的,以至于幻境中的修士灵力低微也没有引起魔兵的怀疑,整个场景中真实存在的只有那些爆破符,真假掺半,江熠在调虎离山。
显然谈济也想到了,那团魔气经过结界上方时停了一下,转瞬离开。
魔兵们从淤泥中爬出来跟上,魔族百姓们被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季照安呆在原地,江熠这一环扣一环并不像是临时的决定,只怕是早在进来找他时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带不走他,那就杀了谈济,既然江熠蓄谋已久,那任凭谈济本事再大,这次也是非死即伤。
早知道江熠有这个本事,他就不该把人一而再地捞进结界!魔族的魔头都敢杀,区区几道劫雷还能劈死他不成!你瞎担心个什么劲!白白跟着被剐一遭。
季照安面容扭曲,一时分不清是被气的还是被疼的,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唯有深入菩提树根系的神识清明地掠过秘境各处,其中一缕跟在谈济身后到了高塔前。
看见江熠孤身一人。
谈济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翻滚的魔气中涌出:“狡诈人族,不愧是解仪那老东西的徒弟,真是一脉相承的狐狸。”
江熠开门见山:“修士再如何锻体终归还是人,无法承受魔魂太久,不断夺舍亦会消耗自身,之前靠夺舍出去的魔族早已湮灭,魔族拥有不死之身,你也舍不得被藏起来的身体吧。”
谈济凝出人形,面色沉沉盯着江熠,没说话。
“看来我没猜错。”江熠神色浅淡,“二十七年前,魔修用来对付仙门的蛊虫来自魔族,仙门一直没能找到办法拔出和消灭蛊虫,因为那些蛊虫本就不是修真界该有的东西,以修士之能是奈何不了它们的,杀了中蛊者已是上解。”
谈济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带着一丝玩味:“现在想起来要求我了?”
江熠抬眼,目光平静冰冷:“魔尊会错意了,这是定罪,不是求和。”
话音未落,寒芒自后向前穿过谈济落在江熠手中,长剑剑身雪亮,反射出上方镇压大阵的细碎光芒,谈济脸色僵住,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胸腔空洞的窟窿。
江熠道:“天道不许魂魄脱离躯壳游离世间,这方天地存于天道之外,限制魔族的同时也护住了魔族,我身后这座高塔于魔尊而言亦是如此,是吗?”
谈济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沉声反问江熠:“你怎么做到的?”
除了解仪三人亲手布下的镇压大阵,别的修士如何还能伤到他!解仪那老东西究竟给这小子留了什么!
“我有什么本事魔尊不是很清楚么?既然能料到我会引劫雷灭魔魂,”江熠眉尾微挑,“不若猜猜,我能不能再引一次劫雷?”
谈济彻底变了脸色,不再理会江熠,直奔高塔,结果被一道屏障挡了回来,与此同时,又一道剑光穿透分神右肩,留下带有灼烧感的空洞。
“江姓小儿!”谈济怒而回首,“要打就光明正大打一场,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解仪那老狗就是这么教你的?”
江熠忽而抬眼,数百道剑光织成细密的网扑向谈济,谈济终于看清那剑光上附着一层法咒,繁复熟悉。
“我与魔尊虽初相识,却有不少旧怨,追根溯源或也辨不清究竟是谁人过错,上一辈之事与我无关,我本不打算对魔族下手。”
江熠展手握拳,一人一魔外缓缓露出屏障全貌,一个密密麻麻写满了法咒的结界,仔细看能发现,其上的法咒和高塔下牢房墙壁上刻的一模一样。
那是江熠未曾学过的法咒,他最初并不清楚功效,只是辨得出并记下了解仪的笔画顺序,而后几日带着杜兴几人探路时试出了功效。
法咒是针对魔族设计的,将其刻在物体上不仅能隔绝气息隐匿身形,还能阻拦魔族进出,画下来虽极消耗灵力,却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至少能凭修士之力拦魔族一时,江熠又改了些细节,能对魔族的行动造成一定压制。
结界骤然缩小,逼着谈济向内靠拢,江熠提剑封了谈济的退路:“你不该想着逃出去,更不该同季照安有交集。”
谈济躲过剑光,接下江熠的招数后不客气地反击回去:“他倒真教了你不少东西,只可惜,修士终究不是仙,你以为这一个结界能困住我多久?待我今日扭下你二人的脑袋,看看那老东西知道后是什么表情。”
魔气剑光肆虐,结界不断收缩,极大限制了双方的行动空间,一人一魔很快都挂了彩,但又都受限结界内,避无可避。
缩小战场对江熠并无益处,季照安不用看也知道,他直觉江熠的状态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他从来都没有看透过这个人,只能分辨得出江熠对上劲敌时简直不论生死,什么招数都敢用,什么刁钻角落都敢钻。
步步是死路,步步夺生机。
再看下去不被气死也要被吓死,季照安猛地收回神识,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跪了下去,剧痛侵蚀着意识,季照安感觉自己快要化成血水了,肌肉寸寸撕裂,被强行拓宽的经脉几近崩断,但他的时间不多了。
谈济的分神被压制,江熠铁了心要谈济死,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他不能再分神,要尽快突破,还要找到能拿捏住魔族和江熠的东西。
季照安深吸一口气,神识不再往高塔那边走,转而深入树干,直至远远看到一颗灿金小树,被菩提树欢喜地收在神识到不了的中核处,是菩提树的意识所在,季照安疯狂吸收魔气灵气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长久停滞的境界在那一刻有了松动,劫云在上方聚集,菩提树震颤着发出窸窣脆响,黑白分明的菩提果无风自动,晃晃悠悠互相撞击着发出巨大声响,吓得沉川一骨碌滚下树。
“主人!这树是不是……”鲜亮小蛇瞪着眼咽下“疯了”二字,看到它被血糊得看不出人形的主人咧嘴笑了笑。
“我的了。”
灿金小树化成细碎光芒,迅速融进树干中核,其间飞出两滴灵力充沛的心头血,飞快在中核上刻了个主仆契,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菩提树还未反应过来,季照安已经丝毫不见外地和它共享感知了。
季照安没有任何讨好安和宗之外的人和物的习惯,他卑躬屈膝的迟早都会讨回来,菩提树对他可没有什么感情,许他便利也不过是有求于他,合作关系罢了,他留一手理所当然,金克木,这棵树找到他的时候就该料到有可能栽在他手上。
感知共享的刹那,季照安看到人间百态,沧海桑田,时光流转在万万年,生死演化都如溪流入海汇聚于此,多姿多彩,厚重无垠。
无数能人异士的感悟如实质般向季照安涌来,又在他即将碰到的瞬间消散,万万年的过往尽数化为灰烬,飘落在神识上撞出苍凉古老的嗡鸣回响,季照安只觉神识像是被罩进一口古钟,嗡一下被撞得上下颠倒,险些把二十几年的意识全吐出去。
季照安赶紧收回神识,头晕目眩地呕出几口血,把沉川吓的嗷嗷叫:“主人!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这棵树它又不知好歹了!劫云都来了您这样怎么渡劫啊!要不您扛着我顶两道吧,我吃了那果子后感觉皮厚了很多,说不定能帮主人扛个七八十来道……”
“……”季照安张了张唇,强忍着想直接昏过去的冲动,“闭嘴。”
沉川嘎巴一下闭上了嘴,绿豆眼委屈地耷拉下去,担忧地缠在主人身上仔细观察。
季照安艰难地扣着树根,知道这是天道的警告,阿鼻菩提天生地养,是生灵,也通天道,他侵入阿鼻菩提,天道就要切断和阿鼻菩提的联系,并不许他窥视,还连带着将阿鼻菩提记忆中的过去都封存了。
不过影响可有可无,他现在只要掌握这个秘境就够了。
江熠那边已经昏天暗地了,奇怪的是,跟随谈济离开的魔兵至今没有赶过去。
这肯定少不了江熠的手笔。
季照安咽回一口腥甜,晃了下脑袋清醒了些,再次探进菩提树的感知,整个秘境瞬时映入眼帘,各方动向一览无余。
一面是被各方修士拦在半路将要被歼灭的魔兵,一面是灵力耗尽被击退的江熠。
季照安咬了咬牙,抓住沉川冲出结界奔向魔兵,感知抽离的瞬间,江熠周身的灵气泛起异样的波动,季照安眨眼奔出万里,以至于慢了两息才理清那副画面的意义。
那是境界即将突破的前兆!江熠竟真能做到再引一次劫雷!
*
巨大的镇压大阵盘旋运转,下方红光绘制的结界在高塔前细细地颤动,魔气盖住了其间情形,剑影缭乱闪过,两道身影同时撞向结界两端。
江熠挥散魔气,久违的战意被激发,凌鸿在主人手中兴奋地战栗,跃跃欲试地想要立刻再来一场。
谈济呛咳两声,幽幽笑起来:“我就说解仪那谨小慎微的性子,怎么可能教出你这样狂妄的徒弟,原来是有心魔啊,怎么,被心魔驱使着来送死?”
江熠的剑气同先前有着明显的不同,带着股不留余地的阴鸷狠戾,谈济知道修士重在修心,江熠这分明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
倘若他不是分神,也没有被镇压大阵和这结界压制,就是千百个江熠也不够他看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被心魔驱使的修士都能和他过招了。
江熠翻腕压下凌鸿的嗡鸣,平静道:“区区心魔,尚不能让我死在破境劫雷下,自然也不影响和魔尊一战。”
谈济的脸色僵了僵,才意识到眼前这修士明知自己有心魔,还敢主动引劫雷——这和解仪的性子大相径庭,解仪虽敢为,但绝不会将自己置于这样极大可能有去无回的境地。
人族向来会苟且偷生,上赶着送死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谈济眯了下眼,这人行为莫测心思深重,今日能冒死反将自己一军,来日必成祸患。
这样的人留不得,他必须要在江熠引劫雷前杀了他。
谈济沉下心绪,一只手悄无声息背向身后,问道:“怎么,你这心魔和我有关?”
江熠笑了笑:“与其打听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不如担心一下你的魔兵为何迟迟未到。”
谈济一愣,登时黑了脸:“你还做了什么!”
“我不似魔尊神通广大,一人而已,做不了什么,不过倒是能猜出魔尊现在想做什么。”江熠眼底泛起一层幽暗的红光,鬼魅般瞟过谈济,“除我而后快,是吗?”
结界内的灵气泛起波澜,谈济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收紧,整个分神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凝实成斧放大千百倍,在江熠眼中拖出残影。
这一斧下来,他硬扛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魔族分神化刃自成神器,器毁神散,这等做法无异于以命相博,就是仙来了也要退避三舍,用来劈一个灵力已然耗尽的修士实乃大材小用,但谈济顾不得了,眼前这个人实在令魔忌惮,他必须要杀了他。
魔斧转瞬便至江熠身前,压迫感如泰山压顶袭来,江熠隔空注视着谈济,风声猎猎,谈济对上江熠的目光,脊背忽寒。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冷淡坚毅,疏离悲悯,隐没在幽暗红光之下,神魔一念间。
谈济晃了下神,惊雷忽然响彻天际,他心神一凛,思绪骤然回笼,狠狠劈下。
雷声伴着罡风呼啸而过,谈济心神太过集中,以至于并未发现江熠一闪而过的怔愣和迟疑——
一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气声穿透惊雷,急切又沙哑地落进江熠耳中:“江熠!”
江熠忽而回神,迎出的剑陡然偏了个方向,他来不及再躲,魔斧迎头落下,砸起漫天魔气烟尘。
一击得中,劫云却并未因此停下聚拢的脚步,谈济刚漫开的笑意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向烟尘中心。
劈没劈中人他不可能辨错,这一击足以连着元神一起碾碎,任何修士都不可能在这一斧头下生还,可这劫云是怎么回事?!
烟尘缓缓散开,一个人影晃了晃,一分为二栽进地面,鲜血迸溅而出,洋洋洒洒喷了满地。
江熠眼底的红光尚未消散,飞溅的血迹沿着鼻梁脸颊滑下,描摹出一张空白茫然的面容。
咕咕咕咕咕
听,浮光醉人家飞来了只鸽子[鸽子],说:咕咕咕咕咕咕咕……
这时,头顶键盘的“罪”人走过来,扇飞鸽子[摆手][鸽子],掏出只布谷鸟,布谷鸟说:不咕不咕不咕……
我对不起大家![爆哭][爆哭][爆哭]手动滑跪orz[合十][合十][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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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经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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