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江熠总会抱有下意识的依赖,以至于明知江熠没想让他活,却还是在快熬不过去的时候想向他求救。
江熠看到了,也只是看到了。
不可能不恨。
季照安恨江熠,也恨自己,巴巴地往上凑个什么劲,江熠根本不稀罕他挡那一下,更不会在意他渡劫渡得多九死一生。
劫雷劈开了长久停滞的境界,也劈碎了他对江熠最后的期冀,所以当江熠出现时,季照安第一反应是逃。
面前这人长着张平平无奇的脸,气质也平和得泛不起一丝波澜,分明是个修士,偏偏一副低调公子哥的打扮,性情穿着都看不出那个人的半分影子,季照安差点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但他认错谁都不会再认错江熠,就不死心至此,抽不开身也要弄个分身追过来么?
“季道友?”
季照安回神,江熠放下茶杯,推至他面前:“道友有疑问尽管提,我就是来找你的,此番确实唐突,我在秘境中见过季道友,觉得道友脾性与我甚是相投,遂生了结交之心,不知季道友可否给个面子,一起喝盏茶?”
季照安克制不住地紧绷起来,语气生硬的能砸死人:“给不了。”
他还没开始伤天害理呢,就非得弄死他?
恼怒的同时季照安也有点无力,他习惯了渡劫后找个城镇休整,旁人渡劫后往深山老林躲,他就反其道而行之,次次都能避开那些心思不正的宵小。但眼下他还没来得及休整,境界还未稳固,全靠衔枝戒收着并不平稳的气息,此时对上江熠就是凶多吉少。
思及此,季照安恨不能滚回过去给自己一巴掌,就那么沉不住气非要亲那一口!但凡闻风那个身份没有被江熠记上,他也能多条后路。
他抗拒得十分明显,江熠闻言也不气馁,兀自端茶喝了一口:“还未了解就着急拒绝,季道友可是有什么顾虑?”
那要顾虑的可多了去了。
季照安冷声:“你怎么找到我的暂且不提,我心情不好不想与人结交,这也要给你个交代?”
然而对面的人似乎不知何为分寸,蹬鼻子上脸地追问道:“道友为何心情不好?”
“……”季照安眯了眯眼,怒极反笑,“我心悦安和宗无忧长老,秘境中求爱不得,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端茶的手微微一抖,江熠陷入沉默。
季照安牵了牵唇,又不爽地压平:“可以走了么?”
江熠沉默半晌,放下茶杯,道:“季道友前途无量,实不该困于情爱之中,道友若不介意,我或能开导道友几句。”
这下轮到季照安沉默,他冷着脸木然片刻,端起茶一饮而尽:“我介意有用么?”
江熠笑了笑:“道友说笑。”
季照安被他笑得莫名恼火,“砰”一下将茶杯倒扣在桌上:“那就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江熠愣了一下:“什么?”
季照安嗤笑一声:“听到两句谣言就追到这里来赖着不走,真以为我会信你就是图我这个人?”他兴致缺缺支起下颌撑在桌上,无所谓道,“你说出来,改日我要是心情好或许还能直接给你,免了你再走那些弯弯绕绕的路。”
江熠压了下眉心:“季道友……”
季照安不耐烦地打断他:“魔族嘴里传出来的话,旁人信不信与我并无干系,你若是奔着我这条命来的,也别是个炼虚就往我跟前凑,我劝你不如等等,待他日我被仙门讨伐追杀时,你再来讨口汤喝不迟。你要真瞎了眼要同我结交,我没有和人结交好友的习惯,你可以走了。”
他说完就直直盯着江熠,两人无声对峙少顷,小二过来重新上了茶。
江熠掏出钱袋将两盏茶的钱付了,待小二离开复又看向他:“秘境凶险万分,道友刚出来想必也还未休整过,不若找个地方先行休整再做打算,我可为道友护法。”
“……”
季照安第一次发现,原来“霸王硬上弓”这样让人讨厌。
待站在相邻的两间上房外时,季照安无声吸了口气。
罢了,隐患放在哪里都危险,放在身边还能时刻注意动向,他现在确实需要时间休整,待他大乘大圆满的境界稳固后,不愁甩不开这个分身。
季照安推门就要进去,江熠在他身后忽地出声:“季道友。”
“还有何事?”季照安烦躁回头。
江熠语气平和的近乎温柔:“我就在隔壁,道友有事唤我便好。”
季照安“砰”地合上了门,面色复杂地在门后站了许久。
这真是江熠?
季照安在脑中细细掰扯,一个时辰后终于下了定论——是江熠,但大概率被鬼上身了或者被夺舍了。
以江熠的能耐,便是分身也应该不会被夺舍,那就是被哪只鬼间歇性上身了,否则他是怎么对着自己这张脸流露出那种见鬼了的语气?
哦,忘了还有一种可能。
季照安盘腿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想:惺惺作态迷惑我。
用心险恶!
然人就在隔壁,境界没稳固前他还真难悄无声息溜走,左思右想了半天,季照安一扭头发现月上中天,顿时沉了脸,他一脸冷漠地甩了甩脑袋,布下结界,放出沉川护法,强迫自己定心打坐。
从入定中醒来是被沉川叫醒的,这不争气的玩意儿在秘境中迟迟不能突破,偏偏这会儿说难受的要命,一条蛇蛄蛹成了一只蛆,晕的七荤八素。
季照安暗暗掂量了一下,境界稳固了个六七分,够保命,于是垂头检查一遍沉川,然后面瘫地发现这蛇鬼迷心窍地要在夏末冬眠。
四目相对,沉川倦得两眼冒星星,愣是没看清它主人想吃蛇的危险眼神,还凑上去蹭了蹭手心。
季照安:“……”
季照安:“隔壁是谁你我门清,你不是想躲他才想出这法子吧?之前可没见你还需要冬眠。”
沉川迷瞪着眼摇头:“我不是!我没有!主人你相信我!好像是那阿鼻菩提果的问题,我消化不了,难受。”
季照安冷笑:“我吃两颗都没说什么,你一颗就这副要死的鬼样?”
沉川讨好地舔了舔他手心:“主人要是不想和无忧长老一起,还能气走他。”
季照安哼了声。
沉川费力游到他肩上,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好一会儿,季照安终于不情不愿地准它睡觉去了。
*
有衔枝戒在,江熠没有时刻盯着隔壁的动静,在桌前回想辛子允说的话。
他在找魔头前给了辛子允一些符箓,传讯让杜兴等人和辛子允汇合,针对魔族的法咒他有教过杜兴几人,多少能拦住魔兵一时。
杜兴在传讯中说他们找到了其他魔族躯壳的藏匿位置,他们想用躯壳威胁魔族,又担心会被魔族反将一军夺回躯壳,干脆照着那堆躯壳捏了一堆傀儡,小心征求了江熠的意见后便兴致冲冲带过去了,倒也真用上了,赶在季照安去的前一刻迷惑住了想要鱼死网破的魔兵们。
江熠不需要这群人真的和魔兵鱼死网破,他给他们留了传送阵,可以通向海底那个废弃宫殿,但辛子允他们还没撤退就看到了季照安。
季照安赶到后二话不说破了魔族的封印,他一身魔气,又站在魔族那边,当即就有人大惊失色地吼这人体内有蛊虫,是蛊盅。
这事必然是魔族传出来的,但来源是何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入了魔的季照安就在他们眼前,辛子允已经没有机会再压消息了,秘境中的修士显然都已经听说过了,他们安和宗的人反而是最后得知的。
混乱中,季照安紧跟着又干了件惊天动地的事——他不知何时找到了魔族的躯壳,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尽数归还了魔族。
别说其他修士了,辛子允都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砸懵了,不等他们反应,季照安就从杜兴手里捞了个傀儡风风火火走了,留下一身冷汗的他们和欣喜若狂的魔兵们。
魔兵没有拿回躯壳,他们还能借符箓法咒压一压,魔兵拿回躯壳,那他们人数再多也只是纸糊的老虎。
就在所有修士都以为要完了时,无数根系破土而出,瞬间绕成一个碉堡,将所有魔兵裹了进去,原地消失。
一切发生的太快,远处紧跟着响起劫雷声,不少修士也顾不上还有机会捡漏了,陆续踏进传送阵离开了,原本是为难魔魂的机遇难得一见,转瞬就变成了拿回躯壳的魔族随处可见,脑子抽了也知道该走了。
辛子允也不得不和杨纵一起带弟子撤离,他们不能拿所有弟子的性命去赌。
再后面,就是所有人一起被甩出秘境了。
辛子允猜到和季照安有关,但不知具体缘由,只能事无巨细给他讲述了一遍,扭头便赶去和辛若莹商讨如何应对谣言了。
夜风习习,将灯火吹得摇曳生姿,上房的灯火是请修士施了法咒的,晃而不灭,透过镂雕屏风,在墙面上映出袅袅倩影。
江熠刚有了一个猜想,房门便被人敲响了,他拉开门,季照安目不斜视,越过他径直走进屋内,躺上了床榻。
“……”
江熠扶着门框,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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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经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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