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定定望了柳青一眼,垂眸喃喃,“也是……”
就在柳青觉得对方应该不可能相信自己的时候,那人又发了话:“恐怕是师父久病初愈,才记不起从前的事。”
不是……他真信了诶。
柳青这才抬眼仔细打量起眼前人,此人面如冠玉,亭亭秀秀,右耳挂着个银铃似的耳坠。发带高束,马尾飘飘,干净利落。一身玄衣,腰间佩一柄长剑,剑镡处镌刻着一条盘曲的龙,银光寒烁。
谈到那玄色,俗称黑得发红,像极了从前他老妈炒菜烧红的锅底。也不知道他这徒弟怎么这种审美。
……也是,连自己这种拙劣的谎话也能信,想必也是……非同寻常。
正思索着,抬眸便撞上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那徒弟拱手行礼,“师父,弟子名叫苏玉冼。”
柳青听着,眉头一皱。
遇险?
哪家好人给孩子起这么个名?生怕他多活几天吗?
满心的嫌弃差点没写在脸上,可转念一想,柳青又不淡定了。
万一是自己这个杀千刀的给他取的怎么办?!
一下没绷住,柳青虚咳了两声。
眼看他那好徒儿冲上来就要扶他了,他这才想起自己的病秧子人设,连忙一摆衣袖,一本正经,“无妨。”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很忙,比如现在的柳青。步子踱着踱着,人就凑到书案旁,灵光一闪,抄起毛笔,点墨就写,下笔如有神。
分明从没学过毛笔字,真正写出来倒也能看,至少,横是横,竖是竖。
大字写完了,还不忘在右下角狠狠点上一点,才算作完。
“我给你起个字吧。”柳青说着,春光满面地冲苏玉冼举起自己的大作,纸上赫赫印着两个大字——“常饴”。
饴,为蜜糖之意。常饴两字,可解作:尝饴糖,甜甜蜜蜜。亦可解作:时常欢宜,幸福圆满。
看着苏玉冼的脸,不知为何,柳青脑子里自动就蹦出了这两个字,仿佛他从来就应该叫这个名儿似的。
柳青还在庆幸自己文科生的文字功底还没还给老师时,一旁的苏玉冼却无声无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还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字,柳青提笔就要划去另起,“你若是不喜欢……”也可以改的。
柳青话还没说完,苏玉冼这边才回了魂似的,一把握住柳青的手,“不……弟子很喜欢。”
他的视线静静落在纸面上,眼睛里装着叫旁人看不懂的神情,约莫是眼眶又湿润了些,窗子映入的日光,照得他眼珠子直发亮,镀了层冰糖一样。
“弟子希望,师父以后都唤我常饴。”
话语在半空飘了一圈,就是没飘进柳青的耳朵。
柳青没应答,目光落好似在笔尖上,视线却是涣散的。
苏玉冼顺着一眼扫过去,才发觉自己还握着柳青的手,触电般猛的抽回,随后不自在地把头撇向一边,耳尖微粉。
然而正在宕机的柳青是一点也没注意到,满脑子想的全是自己说话怎么卡了壳的事。
对,就是那句——
你若是不喜欢也可以改的。
并非被苏玉冼打断才没说完,而是刚说了六个字,柳青的嘴就跟关机了一样,等待五秒后唤醒。
……
不是,不给他系统开点金手指加buff也就算了,怎么还自带bug呢!不带说话还限制字数的啊!
就在柳青还在心里问候天地祖宗十八代的时候,他那能干的徒弟苏玉冼已然为他穿衣束发,一条龙打点得妥妥帖帖。
回过神,就见镜中的自己,一袭月白色长袍,头顶白玉发冠,发冠两端垂下两条同色缨带,被整齐别在耳后。
怪不得人家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自己这一拾掇,竟也平添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气韵来。
为了努力将话压缩打包,不至于待机五秒,柳青可谓是字斟句酌,“辛苦你了。”
“服侍师父,不辛苦。”
身后的苏玉冼拿着木梳,不时挑出几缕,仔细地,慢慢地梳顺,分外轻柔,熟练。
“常饴。”
“嗯。”
柳青注视着镜中的苏玉冼。
“我以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发现自己要说的话还是太长,柳青刚起的头又丢了后续。
苏玉冼在这方面倒是机灵,心领神会地答道:“师父名叫柳若轻,师从光明塔。两百多年前,得道飞升,成为新一任人界的庇护神。后在光明塔后山修建木舍久居。”
……
这一问还真是不得了,苏玉冼仿佛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就说了一大堆出来。
此世,分人,神,妖,三界。
妖多由自然生灵幻化,游移世外,独来独往,虽称界,但尚未形成族群。
神界,神君众多,或是天地生养,或是凡人飞升,不过负责庇佑人界的一般只有一位。
而人界与神界能有联系,光明塔,正是那唯一的桥梁。
在这人间大地上,共有赤,青,玄,幽四国。
若拿一朵花比方,各国是四周的花瓣,那么连接他们的中心,则是光明塔。光明塔不隶属任何一个国家,独立存在,供奉神明,替各国百姓传达祈愿。
苏玉冼:“师父是百年来第一位飞升的凡人,由此声名远扬。也因凡人之躯,不必将魂灵附在神像上,行动自由。百姓的众多祈愿,你也都亲力亲为,不惜隐匿身份。”
综上所述,他,柳若轻,不仅是当代·真·活神仙,还隐姓埋名在光明塔后山建了木舍住,并且时不时还得偷偷下山出任务。
——好惨一打工人。
柳若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已经开始感觉心累了。
“哎……”
“师父,你今日的药还没吃。”
说着,苏玉冼不知从哪个抽屉里翻出一小瓶药罐,拔开瓶盖,稍微晃荡两下,瓶口就滚出颗赤红的药丸,大约也就和BB弹一边儿大。
“师父日夜操劳,不久前才大病一场。此药是补气血的,每半月便要服用一次。”
柳若轻伸手接过,虽说药不能乱吃,但一想到万一自己是魂穿,这副身体原本大概率就是过劳死的,顿时打了个寒颤。
眼一闭,嘴一张,药就吞了就去。
出乎意料。
药不似想象中的苦,反倒带一丝甜味。
不等柳若轻细品,药就完全融化了。
一阵风席卷而来,木门大开,发出吱呀的响声。一人信步踏进屋内,两指夹着的纸鹤在松手的瞬间便悠悠飞去,停在了苏玉冼的肩头。
那人双臂环抱在胸口,身子半靠在门边,扬了扬下巴。
“喏,信到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