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国迷案2

青国多涝灾,全拜梅雨时节所赐。

家家不得不提早加固房梁,否则不光是漏雨,木头为原料的房梁柱子若是泡了水,难免腐化变形。

每每此时,自家尚且自顾不暇,更不可能有人会在意那荒弃多年的破庙,究竟有没有及时修缮。

破庙虽透风漏雨,却也算个难得的清净之地。对于读书备考的士子来说,倒也不乏是个选择。

一连赶了十几天路,又恰逢连夜雨,雨水打湿了衣衫,饥困交加,风烨迷迷瞪瞪地便踏进这座破庙。

枕着草垫,不知昏睡过去几个时辰,才悠悠转醒,掏起自己背篓里的包袱,不一会儿摸出张大饼来。

出发前才烙的饼,如今早就不热呼了,外壳硬硬的很是难嚼,风烨却吃得津津有味,撕下一片来送进嘴里,一手捧起经书,念念有词。

此番是他第一次参加考试,乡里人都很重视,临行前各家都送上了一点心意。好比口中嚼着的饼,便是隔壁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王大娘亲手烙的。除此之外,衣裳,毛笔,背篓,零七碎八,数不胜数。

每每想到此处,风烨内心就更添几分坚定。

一定要一举考中,不负所望。

门外的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渐渐,雨声夹杂起轻浅的脚步声,那步子越走越快,一个不注意,庙里已然窜进个人来。

“你……你……”风烨手中的书落了下来,说话都打起了磕巴,指着面前的女子。

双眼眨巴两下,旋即用袖口挡住自己的眼睛,头也别别扭扭地偏向一旁。似是仍觉不够,风烨干脆背过了身,喊道:“姑……姑娘……你的衣服。”

那女子额间的碎发被打湿,粘在了脸颊两侧,发钗歪歪斜斜地插着。一身锦绣罗裙,如今轻纱被雨打薄,裙角染上不少泥土,颇显狼狈。她闻言红着脸,将怀中的琵琶抱得更紧了点。

“多谢公子提醒。”

风烨扯过背篓,拿出一件干净的外衣反手抛了过去。“这……这衣服我还没穿过,姑娘你先披着,要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那女子接过外衣,笑了笑,“谢谢公子。”

好在这庙里还剩下不少柴火,生火取暖的途中,这女子才缓缓道来自己进这间破庙的缘由。

她原叫余桃娘,是青云乐坊的头牌乐妓,弹得一手好琵琶。方才在客人府上演奏完,返回的路上,适逢暴雨如注。上好的琵琶,若是淋了雨,音色不准,就彻底报废了。这才一路抱着琵琶,寻了间最近的破庙进来避雨。

听罢,礼尚往来,风烨也告知了对方自己的姓名,并表明自己是在此处备考的书生。

余桃娘也是个有点学识的,便和风烨攀谈起来,两人谈天说地,从诗经聊到乐谱。

相谈甚欢。

日久天长,竟暗生情愫。

平日里,风烨温书,余桃娘相伴。闲暇时,余桃娘弹琵琶,风烨就在一旁听赏。

然而好景不长,一伙强盗从天而至,搅乱了本该平静的生活。

强盗扫掠一荡,没翻出半点值钱的物件,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彪悍魁梧的强盗头头气血涌上脑,当即拎起风烨的领口狠狠往外一甩,“哐当”一声,风烨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柱子上。

一股腥甜顿时涌上喉头,多半是冲震到了肺腑,他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眼皮忍不住地打起架,朦胧间,风烨听见一声呼喊。

“风郎!”

多半是余桃娘在为自己担心了。

可为何……眼前的女子,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只白狐……?

无暇思虑那么多,风烨用尽气力伸出手,话语到嘴边也只变成呢喃:“桃……娘……”

语毕,两眼一暗,人就晕了过去。

苏玉冼轻启薄唇,“也就是说,你昏迷前曾亲眼目睹余桃娘变成了白狐,醒来后她却同那伙强盗一起不见了踪影。是吗?”

风烨点头,“是。”

“莫不是你……出现了幻觉?”柳若轻眉间微蹙,缓缓问道。

“不……不会的,我的确亲眼所见,没有半分虚假!”风烨双眸闪动着,连忙竖起右手中间的三根手指。“两位道长既是从光明塔来的,就也应当知道……这世上不但有人和神,还有……”

“妖。”苏玉冼淡淡接道。

风烨微微颔首,“正是……”

苏玉冼抬眸,“你此番要我们找到她,是要做什么?她可是妖。”

闻言,风烨低声道:“我……只是……怕她出了什么事,放心不下。”

“我……我知道!”风烨声音拔高,又突然弱下去,“人不该同妖混在一起……”

“所以……只要再见一面就好了!求求你们了,道长,帮我找到她吧……”

风烨上前想要抓住柳若轻的手恳求,却被身旁的苏玉冼闪身挡住,眼疾手快地握起风烨的手。

“知道了。”苏玉冼吐出几个字,语气却不大温和。

听到这话,风烨又惊又喜,握紧苏玉冼的手摆了两下,差点没跪下给他磕个头,“谢谢……谢谢道长!”

苏玉冼僵立在原地。

光是一个背影往那一杵,柳若轻仿佛就已经想象到此刻,苏玉冼脸上的表情该有多好笑。

柳若轻憋着笑,肩膀却不住地颤抖,一巴掌轻拍在苏玉冼的肩头以示安慰。

兴许是苏玉冼比柳若轻高了半个头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柳若轻光顾着低头进行表情管理了,这才没看见苏玉冼回过头,垂眸望向他的眼神。

是夜,真真是印证了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字面意思的那种。

今夜的雨格外来势汹汹,都冒出些打雷闪电的势头来。

苏玉冼和柳若轻寻遍了客房,除了风烨自己住的那间尚且完好之外,其余皆破损严重,住不了半点。

兜兜转转,最终只能在正室落脚。

对——就是有个巨大的柳若轻石像的那间。

大半夜点着红烛,不小心望上一眼还真怪可怕的。

柳若轻不禁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试图安抚那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抬眼一望,映入眼帘的就是正闭目养神的苏玉冼。

端坐得板板正正,却又一声不响,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了。柳若轻试探性地轻声开口。

“常饴?”

“我在,师父。”苏玉冼瞬间睁眼,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啊……”

发觉自己有点没事找事,柳若轻尴尬地揉了揉后脖子,目光扫过苏玉冼的脸,落在那被烛火映红了的银铃耳坠上,便伸手摸上了苏玉冼的耳垂。

“你这耳坠……挺好看的。”中间因为bug五秒暂停卡了一下,听起来不像是夸赞,反倒多了些意味深长。柳若轻一整个汗颜。

苏玉冼怔住片刻,嘴角晕开了一抹笑意,“这是师父以前送给我的,的确好看。”

柳若轻愣愣地指着自己,“我?”

“嗯。”苏玉冼轻轻点头,“幼时,我右耳被父亲打伤,落下了残疾,不大听得清声音。师父得知后,就做了这个银铃耳坠给我,由于施了术法的缘故,只要带上,便能和左耳一样听得清楚。”

苏玉冼笑着,眼底都是对过去时光的追忆。

柳若轻张了张口,却觉一阵酸涩腐蚀了喉头,发不出半截音,吐不出半个字来。听着苏玉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心里闷闷的,不是滋味。

“还好有师父在。”苏玉冼注视着柳若轻,眼底有些汹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柳若轻对视几秒就扭过头去。

好像看不懂,又好像不敢看。

“早些睡吧。”柳若轻丢下这句话,便侧身躺下,不去看苏玉冼。

苏玉冼没说话,但很快,柳若轻就察觉到背后炽热的温度。——苏玉冼也睡下了,同他背对着背。

屋外风刮得越发猛了些,木门咿咿呀呀直响,实在是吵得柳若轻睡不着觉。他起身搬了几块碎裂的砖块将门堵住,虽然效果微乎其微。

透过木门的罅隙,一道闪电直直劈下来,蓝紫色的闪光照亮了柳若轻的半边脸。还不及他感叹,滚滚雷声就劈头盖脸地砸下,差点吓柳若轻一跳。

检查好门关严实了,柳若轻躺回草垫上,背触及苏玉冼的瞬间,打了个激灵。

翻起身一看,苏玉冼浑身发抖,额头满是冷汗。柳若轻着急地唤了一声,“常饴?常饴!醒醒!”

苏玉冼撑起眼皮,声音有些发哑,“师父……我没睡,只是从小讨厌这雷声罢了。”

柳若轻眉头皱起,“你这哪里只是讨厌,分明……”

分明害怕极了,害怕到身体都有了应激反应。

“我没事的,师父。”苏玉冼扯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来安慰柳若轻。

没事个大头鬼……

柳若轻抿起嘴,难掩不悦的脸色。

随即摘下苏玉冼的耳坠,一把把人拉了过来,同自己肩挨着肩。

“师父?!”

不用看都知道,苏玉冼现在一定瞪圆了眼,满脸的惊慌失措。

可柳若轻才不管这些,一手捂住苏玉冼的耳朵就把人的脑袋往自己肩上按。“你靠着我,就听不见了。”

柳若轻明显感觉怀里的苏玉冼身形一顿,“师……”了一声,遭他按得更紧些,接着就不动了,老老实实挨着他。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柳若轻只觉得他这徒弟像个万能工具包,什么都会,什么都有。现在才发觉他也是个人,不完美的人,会害怕,有情绪。最重要的是,他那骨子里的——

死犟!

那种八只驴,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

多大点的人,什么事都忍着不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以至于到最后,柳若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梦里,大雪纷飞。

门口的雪已被街坊邻里铲得七七八八,堆成一团又一团的雪堆。最上头的雪已经被行人踩过,就算融化了,也还是脏水。

寒风萧瑟,生要钻进人的骨隙里才罢休。柳若轻朝手心里哈了一口气,将手掌搓得更红了些。

远远瞧见一个黑影,瘦瘦小小的,缩在雪团中间,大约身上有伤,血染红了一整片雪。

柳若轻凑上前,望着那圆圆的黑瞳,问:“小孩,你要不要跟我走?”

那孩子直勾勾地盯着柳若轻,没有动弹的意思。

见状,柳若轻摆手解释道:“啊,我不是人贩子。那个……我叫柳若轻,你叫什么?”

“……”那孩子终于张开嘴巴,说了些什么。

“什么?”柳若轻又靠近了一步,他看见那孩子在张嘴,却怎么都听不见他说的话。

远处渐渐传来了声音,断断续续的,又连绵不断的,开始跌宕起伏。

而且,越来越近了。

柳若轻猛地睁开眼睛。

是琵琶声!!!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