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烬!你还敢来见我!哈哈哈哈……”看清来人后,钟玄朔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她按在自己胸前、试图渡灵的手,凄厉地笑起来。
“修为高超的仙门翘楚、心怀天下的云光仙子?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你杀我妻、夺她心时,可曾有过半丝怜悯?!
“今生我救不下她、杀不了你,是我无用!”
他双目血红,其中是极致的恨与绝望,不甘的视线死死钉在她脸上。
“今日,我以神魂起誓,愿以全部交换,哪怕生生世世堕畜生道,也要诅咒你——
“终有一日,你会尝尽世间至痛!你会眼睁睁看着你所在乎的一切灰飞烟灭,你会跪在地上祈求、痛哭,就像我当日那样,生不如死!”
字字诛心、句句泣血。
说完这番话后,钟玄朔便因伤势过重而亡。
白烬跪倒在他身边,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脸慢慢变僵、身上的血迹渐渐干涸。
她的心也随之一点点死了,连同那句未能说出口的:
对不起……是师父,对不起你。
白烬将他安葬了,在坟茔边坐了一夜。
这一夜里,她想起过去他们师徒相处的种种,想起了钟玄朔曾经的样子——少年天资卓绝、勤奋刻苦,入门三年便是同辈剑道第一,四年夺门派弟子考评榜首,六年即出师、自请下山游历。
他,本该拥有辉煌灿烂的圆满一生。
而今却被埋在冰冷的地下,任蛇虫鼠蚁啃咬。
是她,他的师父,亲手造成了这一切——
她对于那一日的记忆十分混沌,只记得清醒过来时,首先看见的是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她的左手攥着一颗尚在淌血的心脏。那颗心还在跳动,温热的、鲜活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她的掌心。
而她右手正持本命剑孤光,鲜血沿剑刃淌下来,其上可见细碎的骨肉。
“哐当!叮——”剑落地的声音。她转头看去。
钟玄朔盯着她脚下地上某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悲恸。
她身旁,一个女子倒在地上。她的背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之深,几乎将她一分为二。溪流般的鲜血不断从那骇人的伤口中流出,在她身边形成了一个血池。
白烬就站在这池中。
那女子是钟玄朔的妻子。
他下山游历两年未归,第一次回来,便是要带游历时相识的妻子来拜见师父。
可没想到,等待着他的是这样的惨剧。
授业恩师竟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了自己的妻子。
换做是谁,谁又能不恨!
所以,就连白烬也无法原谅自己。
在这漫长如一生的一夜后,她缓缓站起身,拿起本命剑孤光,迎着初升的朝阳,毫不犹豫地、狠绝地往自己的心口刺了进去。
一剑。
两剑。
三剑。
三剑入心。
她要杀自己三次。
无人知道,白烬并非人族。她真身为一株七叶之花,花叶不尽,生命不绝。而今她只剩三叶,代表三次生命。
她从不信天、信命,但在钟玄朔死的这一日,她孤注一掷,向天道祈愿,用她全部的生命,换取他再活一次。
七叶自此一片不存。
意识逐渐涣散,她缓缓闭上眼睛,坠入无尽黑暗之中。
*
不知过去了多久,好像只是一刻钟,又好像是一万年。虚空之中,有一个朦胧的声音轻柔地唤着她:“烬儿……烬儿……”
“是谁……”这声音有些熟悉,可她的意识一片混沌,想不起来它出自何人。
“烬儿……醒来了……”
眼前渐渐出现朦胧的光。
光芒逐渐增强,仿佛天光骤然大亮。
她下意识挡住双眼,却惊觉耳边不再是一片安静,有各种鲜活的声音真实地传来。
“白统领,这些孩子该如何处置?”
这声音是……谈墨?
“白统领?”
她放下手,眼前一片炙热的火光灼痛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偏过头,看向说话的那人。
熟悉的桃花眼,只是五官轮廓比记忆中那个风霜磨砺过的模样要柔和些,眉宇间还带着未褪尽的少年稚气。
真是谈墨。
更年轻的谈墨。
她这是……回到了过去?
是梦……还是……
她快速地扫了眼周围。
火光……谈墨……白统领……孩子……一切都和记忆中分毫不差,这不是梦!
现在是她刚到灵溯派的第二年春,一切悲剧都还未发生之时。
天道真的回应了她的祈求,令她带着记忆回到了从前……
可她所求是让钟玄朔再活一次,那钟玄朔呢?他是否也……
“白统领?您怎么了?”
这声询问将白烬的神志猛地拉回。
不能让他看出异样。
她将剧烈起伏的心绪强行压下,同时不动声色地整理好自己的神情。再抬眼时,眸中所有的震惊与慌乱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贯的冷静从容,甚至连声音都被她调至记忆中那清冷而不容置喙的语调:“全部带回盟内,通知悬壶堂做好准备。”
“是!”谈墨应道,说罢行礼离开,前去吩咐手下办事。
白烬的目光跟随他的脚步,直到看到方才他口中的那群孩子。
她极力让自己自己扫过去的视线保持平稳,不泄露出一丝一毫的颤动。
因为,这是她和钟玄朔的初次相见。
他就在那群孩子中。
这一年,仙盟集结五大仙门之力,欲铲除横行修仙界多年的邪修门派“幽影宗”,她被任命为盟军统领,全权指挥此一役。
破了护山法阵后,藏身于蜉蝣山的邪修倾巢而出,与盟军激战,双方死伤惨烈。最终盟军攻破邪修老巢,对方主力几乎被消灭,剩余之人做鸟兽散。
战后清扫时,盟军在位于蜉蝣山据点中央的祭坛地下发现了一群被长期囚禁虐待的孩子。从一个未来得及逃走的邪修口中得知,这些孩子都是邪修从各处搜罗来的天生灵体。邪修或买或抢或偷,到处搜集这样的小童。听话的便每日取鲜血,不听话的则直接杀了吃肉。但这些孩子只要到了一定年岁,身上的先天灵气有所消散,便不管听话与否,统统投入祭坛,用做祭祀的燃料。
这便是钟玄朔来到灵溯派之前的经历。
天道令一切重新开始于这里,定有原因。
既然她能带着记忆在重生在这一刻,那么钟玄朔也极有可能如此。
她神色如常地看向那群孩子,一眼便看到了他。
不出预料,钟玄朔也正看向她。
那双属于孩童的黑白分明的眼中,没有长期受虐的痛苦或麻木,亦无被解救的欣喜庆幸,只有熊熊燃烧的欲焚尽一切的烈焰。其中的恨意,甚至比那祭坛中的大火更为旺盛、肆虐,像是要将她吞食撕碎。
——果然,他也重生在了这一刻。
只这一眼,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就滚滚而来,那字字泣血的诅咒便再次在她耳畔响起,令她心神俱痛。
他已恨她入骨,若发现仇人也一同重生,这一世定将再次被仇恨裹挟、万劫不复,这是她绝不愿看到的。
那么就不要让他发现这一事实,相信以他的能力,定会极力避免悲剧重演。而她,只需将自己隐藏于暗处,确保一切走上正轨。
这对视的一瞬,纵使内心已是惊涛骇浪,但她的面上依旧是冰封般的沉静,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她自然移开视线,仿佛从不认识他。
“白统领,是否要搜后山?”有部下来请示她。
“我一人前去。你们留在这里守着孩子。”说着,白烬转过头,朝着蜉蝣山深处而去。
*
“一人前去?托大了吧?”她走后不久,那部下忍不住小声对同僚嘀咕。
“年纪这么轻就当上统领,那能不傲气?你看她都不拿正眼瞧人的。”另一人瞥了眼白烬的背影,“等会她一个人应付不来就有好戏看了。”
“瞧着呗,刚刚打起来时一群邪修慌不择路逃后山里去了,说不定还没跑掉!”
“她要出什么事,你们派的何副统领总算能气顺些了吧。”
“那可不。当时他被这横空冒出来的女修压一头,差点要闹到仙盟盟主那去。听说是掌门好说歹说才劝下来的。”那人压低了声音道。
“现在这世道啊,啧啧……都是些什么来路不正的人在上位……”
“要我说,这种人就该得点教训。她也就模样还不错些吧,至于怎么爬上这位子的,谁知道呢……”说到这里,两人低低地笑起来。
白烬一字不差地听到了这番对话,但她未加理会——前世自她入仙门,这样的轻视和猜测就从未断过,直到后来她用实力让这些人闭嘴。重来一次,这些闲言碎语连让她侧目的分量也无。
她负手缓缓走入深山。
为了让钟玄朔相信只有他一人重生,前世她是如何做的,现在她便要一模一样再做一遍。
一般人走入人生地不熟的深山老林都是慎之又慎,而她,却是负手踱步,看上去一等一的悠闲。
当然,只是看上去。
她强大的神识早已如蛛网般蔓延开,捕捉到了那些躲在暗处的邪修气息,甚至清晰地感知到了他们压抑的呼吸和蠢蠢欲动的杀意。
待她走进密林深处,四周唯见繁茂的树木时,对方果然按捺不住。
背后一阵急风攻来,白烬并不急着出手,多等了一瞬,在那东西即将碰到她时,才于电光火石之间略一侧身,同时反手一抓,微一用力,便将之牢牢攥在了她手中。
滑腻的手感。
她撇头看去——
是一条蛇,足有两个成年人的大臂那么粗,浑身布满令人毛骨悚然的花纹。它被白烬一把抓住头,蛇身疯狂扭动,黄绿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她。
与此同时,密林里一声暴喝:“上!”
四周突然窜出十几人,一时间各色武器和攻击招数同时朝她袭来。
白烬抡起手中大蛇甩了一圈,挡下这一波攻击,几个冲上来的邪修被撞了出去,另外几个侧身躲闪,堪堪避过。
白烬把大蛇丢出去,对着其中一个已站定欲再次发起攻势的邪修招了招手,冷声道:“来。”
对方果然被激怒,大叫着“啊——”便冲了上来。
他的武器也是剑,但剑风质浊而重,剑法粗劣非常。
白烬右手直接拍出,仅凭借掌风,竟将那来势刚猛的剑硬生生击飞了出去。未等对面反应过来,她又是一掌拍向他胸口,直接将其击晕。
随后她以几乎如残影般的身形解决了剩余的所有人。
“咻——”几根极细的针从密林中射来,同时,不远处响起几声短促的口哨。
她手中灵力倾泻而出,暗器方向掉转,转而朝它们射出来的方向而去,威力甚至更胜先前。
“他娘的——啊!”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自密林中传出。偷袭的邪修没料到会被自己发出去的暗器刺中。他在暗器上涂了毒,现下自己倒成了中毒之人,转瞬间便毒发昏了过去。
白烬没去管他,因为就在这时,山间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震动——是那哨声将养在后山的妖兽都唤了出来。
敌方的意图很明显——召出所有妖兽,踏平整个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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