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绝的话说得头头是道的。叶知微沉思片刻，又问道：

“真的不要吗？等你修得正果，我可以带你登天门。你不想成仙吗？”

“天门是什么？”

“天宫之门，就是可以超脱凡胎，飞升变成神仙。”

“哦，那不想。”

“……”

“那你想不想变强？我可以教你怎么获得力量，有没有什么想保护的人？”

这是话本里才会写的台词。叶渺想也没想就又拒绝了：“不想，没有。”

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的。

叶知微一时没什么辙，又多看了叶渺一眼，脑子里灵光一闪：

“看你穿的衣服，应当不是什么富裕人家的孩子吧？我可以保你一世富裕，连带着你的家人，怎么样？”

家人……

叶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难得愣了一下神。这次他犹豫的时间久了些，在叶知微隐隐觉得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时，便又被拒绝了。

“不用了。话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我拜你为师啊？”

叶渺坐在地面上，正盘着腿和叶知微面对面坐着，头顶有一撮卷毛在阳光下翘着，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似乎只是单纯地在好奇。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这座山上的仙人，看你骨骼惊奇有天人之相，前途不可估量，是难得的上好资质，我就想着不要让明珠蒙尘。”叶知微面不改色地胡扯着。

“那你可能看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好资质的‘天人’，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你别找我了，去找别人吧。”

叶渺也不是妄自菲薄。他在很多时候做事都笨手笨脚的，反应总是会慢半拍。从前李先生也让他帮忙煮药，结果叶渺一个没看住差点被火烧焦了头发。而后李先生才不敢把这种活交给他，只让他做一些诸如磨药粉和摘草药之类的简单活计。

修仙听起来就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他连日常生活中的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又怎么能说他有什么修仙的资质。

“别急着下结论嘛。”

叶知微也不恼，伸手搓了一把叶渺的卷毛：“不想先了解一下修仙有什么用吗？万一你知道之后又改变主意了呢？”

叶渺被揉了一把，又把脑袋抬起来问他：“那能干什么呀？”

叶知微思考了一下，慢悠悠道：“这座山的山脚下有一个镇子，从镇子往东走十里，就可以看到一片海。”

叶渺专注地听着，一时间没听出来这跟修仙有什么关系。然后叶知微又继续说着：

“但是，修士的五感都异于凡人。如果你修到了一定境界，那么你坐在这里，就能看到那片海。”

他话说得狡猾，只说了修到一定境界，却没有说要修到何等境界。但叶渺显然也没有听出来这一层，而是疑惑道：“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到那片海？”

“……这样，不仅如此，仙之大能者，与天同高，与地同寿。等到万法归一之时，修士与自然几乎完全同频共振，便会有排山倒海之能。”

他顿了顿，接着道：“到时候，别说看到了，就连把那片海背过来也完全不在话下。”

叶渺又问：“我为什么要背来那片海？”

叶知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毕竟他只是打个比方，暗戳戳地向叶渺透露着修仙修成了后有多么好多么厉害。但叶渺显然是个脑子不会转的，想让他明白这些估计要用更直观的方法。

此时正是早春时节，大地初醒，山间雾气弥散，河流与冻土尚未完全开冻，料峭的春风还带着丝丝凉意。叶知微若有所思地看着刚刚抽出嫩芽与新叶的草木，以及冬日里残余下来的残枝枯叶。片刻后，他又对叶渺说：

“我可以让草木再次生长，万物复苏。”

叶渺的神色迟疑。叶知微笑了笑，伸出手指在叶渺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嗓音温和又悦耳。

“不信？那你闭上眼睛。等我数完五个数后，你再睁眼看看。”

叶渺虽然面色尚有犹疑，内心里却也开始浮现隐隐的期待。他依言闭上眼睛，视线中光亮消失的刹那，先前被和风席卷至树梢的那种感觉恍若再次回至身旁。叶渺的五感都仿佛被无限放大，山谷间穿行的山风与气流仿若都有了实体，温和地将他裹挟其中。

像是有那么一瞬间，叶渺耳旁的一切声音短暂地全部消失了。风声消弭，万籁绝迹。只有叶知微如往常一贯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他缓慢地倒数着，像是天地间只余下了他们二人。

“五。”

绿芽冲破冻土，花苞悄然绽开。

“四。”

蛰虫竞相奔走，古木冒出新芽。

“三。”

溪水清泠作响，鱼苗空游无依。

“二。”

云雾缭绕山巅，飞鸟啼倦归巢。

“一。”

叶渺睁开眼。草春桃艳，绿茵遍野，春风溶解在暖阳与雾霭中。他听到了冰雪消融的声音，看到了生命一朵朵地绽放，如诗一般复苏于春日。

如清风盛景，似天上人间。叶渺头一次亲眼看到如此蓬勃的生命力，一时看得有些痴了。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随着溪流一同解冻，在一个很短的瞬间变得滚烫而热烈，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何为万物人间。

叶渺呆呆地看了好久，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叶知微从倒数完那五个数起就没再发出过声音。他连忙收拾起自己的情绪，转而去看叶知微。

叶知微的确一直没再说过多余的话。叶渺在看山中万物，叶知微在看叶渺。他的神色一直很淡，直到叶渺回过神后向他投来视线，他才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

“这样如何？有没有点想法了？”

叶渺……叶渺的确有些心动。小孩子总是对万事万物都有着本能的好奇，见识过此般风光后，大概没有不会心动的吧。

只是叶渺虽然心动，但还是有些犹豫不绝。现在下定决心还为时过早，“师父”这个称谓是很沉重的，说出口就意味着要与旁人产生新的联结。叶渺在尘世间的尘缘本就不多，要拜别人为师之前，是不是至少也和叶安说一声？

于是经过艰难的思考后，叶渺最终还是决定不如先跟叶安商量着，至于结果如何，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做出决定后，叶渺捡起背篓，一脸认真地对叶知微说：“你确实很厉害，我现在相信你了。但是我也有我的家人，我不能就这么扔下我的家人走了。我可以先和我的家人商讨一下，然后再告诉你结果吗？”

“当然可以。”叶知微笑着道。

叶渺点点头。而后他又看了一眼这山间盛景，有些犹疑地问叶知微：

“这些……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只是什么幻境？”

他随口一问，谁知叶知微还真回答了他：

“哦，你说这个啊，的确是障眼法。”

然后他就看到叶知微打了个响指，方才的春日复苏之景便在顷刻之间又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先前的残枝败柳之色。

叶渺：……

那边叶知微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虽然现在还是障眼法，但要是你跟我修仙，等修成一定境界后，便可轻易把虚幻化为真实。如何，是不是更加心动了？”

“……”

好像并没有，叶渺心想。

不仅没有，刚刚被完全说服的他甚至还莫名生出了一丝被这人骗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