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放河灯

谢长安和裴清到达广陵时,已经是九月初。

广陵城细雨纷纷,潮湿的空气带着沁人的桂花味,被微凉的秋风吹进谢长安鼻中,他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裴清低声问。

谢长安笑着摇摇头,说:“没事,桂花味太刺鼻了。”他抬眼看过去,发现广陵城中种满了桂花,从前满大街的梅花树,早就不知何时被砍掉了。

“小时候广陵明明种满了梅花树。”在他对广陵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梅花的香味占据了他记忆的大部分。

“嗯。”裴清对广陵的印象不深,他也就来过那么一次,记忆中似乎是有一阵清冽的梅香,在还是小乞丐的谢长安带着他穿过一条小巷子时尤为浓烈。

“师父,我们把江与眠安葬好之后直接离开吧。”谢长安小声说道。

不知为何,他一进广陵就觉得闷得慌,快要喘不过气来。

应该是因为他小时候在这里接连失去了爹娘。

他爹娘怀着对未来无限的期待,来到这里,以为能得到庇护,却在入城的第一天就被他们一直躲避的仇家寻了过来。

他爹当场被杀死,而他和他娘……

谢长安想到了自己被娘亲仍在街头的场景,突然很难过,他紧紧扯着裴清的衣袖,心中涌起一股痛楚。

他不知道他娘为什么会把他扔掉,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谢长安几乎快忘得差不多了,可一入广陵,这些记忆却纷至沓来。

一时之间,他头有些昏沉沉。

“长安,怎么了?”

“师父,我有些累。”谢长安断断开口。随后便听到裴清说:“师父带你去客栈休息一会儿。”

“好。”谢长安依旧紧紧拉着裴清的衣袖,可不何时,裴清已经自然而然拉起谢长安的手,向前走。

谢长安低头看了过去,昏沉的脑袋突然恢复了些清明,渐渐地,他红了耳尖。

客栈房间很富裕,谢长安没了借口再与裴清一间房。他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错过了裴清眼中一瞬间地落寞。

他不能再放任自己对谢长安除师徒之外的情感,可他看到谢长安总会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

他想,他真的没救了。

谢长安一个人进了房,站在房门口半天也没关上门,眼巴巴看着裴清走向另一间房。最后,在裴清即将要开门时猛吸了一口气,然后咳道:“师父,我好像生病了。”说完,他还故作虚弱地倚在门框上,眨着他使劲憋出的红眼眶看向裴清。

裴清听后果然转身一脸担忧地看向他。

谢长安开心地在心中呐喊了一声。看裴清没有动作,又加了一句。

“师父,我刚才还打喷嚏了。”

裴清点了点头,一直看着谢长安,却没有向前走。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拉着谢长安进了房。

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谢长安的心不安地跳了一下,随后他看到裴清有些愠怒的脸。

“长安,骗人可不行。”裴清缓缓开口,一双眼一直盯着谢长安,。谢长安被他盯得有些发憷,他不知裴清是怎么一下子就发现他的是装病的,可的确,他不太舒服。

见他一直低着头不开口说话,裴清叹了一口气,拉过谢长安,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问:“是想到了之前在这里的遭遇,有些害怕了?”长安一直很独立,对他虽然依赖,却也没有到寸步不能离开的地步。

而且他从不说谎骗人。

至于今天谢长安的种种反常,裴清只能想到一种解释,那就是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广陵的遭遇。那段非常不好的记忆,是谢长安跟随他回到遮天教之后永远不愿提起的。

谢长安几乎快忘了广陵发生的事情。也总会有人问他在遇到裴清之前他在哪里,而谢长安似乎极其不愿意提起,实在恼了才会回一句:“在遇到师父之前,我一直就是个乞丐,从出生就是。”

众人面对他这样的回复,又对上裴清布满怒意的脸,各个悻悻而归。

裴清不是不在意谢长安从前的过往,只是他不愿意提起,他也就不问。

直到他主动提起要将江与眠带到广陵安葬。

当时裴清是想阻止的,可又怕伤害谢长安。他以为在来的路上谢长安会反悔,可谢长安愣是没说一句不想来广陵的话。

直到今天。

谢长安的心急速跳动着,他用力按了上去,对裴清说:“师父,我好像不应该来这里。”来这里,他会想起以前的事情,而那些事,是他娘一直想让他忘掉的。

他也一直忘得精光。

可在冰域的时候,就在他死而复生时,他想起了一些零碎的过往。而现在,再次踏入广陵,他脑海中被一直遗忘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明显的感受到,自己因为这些记忆而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怒意。

他想杀了那些害他家破人亡的人。

可是……他看了一眼裴清,心中却万分不舍,若自己真的这么做了,还会有命回来吗?他还能再看到裴清吗?

可若放任杀害他爹娘的凶手继续在人间逍遥,那他也太不孝了。

他突然想起在他娘临走前,对他的叮嘱:“曈儿,一定要离开广陵,城外有人会带你走。你走了之后,别再回来,也别给爹娘报仇。”

“曈儿,你要开开心心地长大。”

他娘让他别报仇,他娘让他忘记仇恨,一直开心下去。他娘,甚至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让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忘记了之前的记忆,只断断续续记得零星的片段。

所以,不报仇,或许也是他爹娘的希望。

他不是不孝。

于是他又对裴清说了一遍:“师父,我们安葬完江与眠之后就离开广陵好不好?”

裴清点头同意。他心疼地看向谢长安,谢长安一张脸苍白毫无血色,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长安,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师父说。”

“好。”谢长安深深看了一眼裴清,就着现在的姿势将头抵在裴清肩上,又缓缓伸出手抱紧裴清的腰。

“师父,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裴清笑了声,想说永远的事情没有人能保证,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怜惜地拍了拍谢长安的肩膀,轻声说:“会的。”

第二天一大早,谢长安就和裴清一起出了门。他们租了辆马车,打算带着江与眠绕城环游一周,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他下葬。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江与眠已经死了,他是不会看到广陵的美景的。

可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所以,一路上,谢长安都把帘子大开着,借着并不深刻的记忆向他介绍着广陵城中的美景。

一路逛到天黑。

最后将江与眠的骨灰洒向川流不息的云江河时,裴清才开口问:“长安是怎么知道江与眠神往广陵许久的?”

谢长安嘿嘿一笑,有些神秘地问裴清:“师父,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江与眠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看的人吗?”

裴清思索了片刻,有些不开心的点了点头。

谢长安接着说:“他虽然已经破相,可却难掩他绝色之颜。而且,他也很安静。”

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一直追问他的过去。

所以谢长安见到江与眠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不错。

于是在裴清不在遮天教的日子,谢长安心烦时总会躲去江与眠的院子中。

一来二去,他就知道了江与眠其实一直想去广陵,却一直没机会。

江与眠本来还打算等空闲时去一趟,可却又去了冰域。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甚至,丢了性命。

“你说,江与眠是第二,那第一是谁?”裴清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问完,谢长安使劲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些悲秋伤情的想法全都赶了出去,然后看向裴清,笑着说:“当然是……”他故意买了个关子,果然看到裴清有些紧张的皱起了眉。

他大笑出声,猛地扑到裴清怀中,深吸了口气,抬头笑着对裴清说:“是师父!”

裴清双耳中出了谢长安的声音,就只剩下自己热烈的心跳声。

他有些高兴,却又很无奈。

到底该拿谢长安怎么办呢?

他的心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两人并排站在河岸边,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不知从哪传来一盏一盏的祈福河灯。谢长安顺着河灯来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围在一起放河灯。

他们脸上皆洋溢着幸福之色,满怀期待地写下自己的愿望,期望着愿望实现的那一刻。

谢长安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他拉起裴清的手,向人群聚集处跑出,边跑边说:“师父,我们也去放河灯。”

这一刻,他将这两日所有的烦恼皆抛诸于脑后。

买了河灯,谢长安鬼鬼祟祟地走向一遍,侧过身子在河灯上谢长安自己的心愿。

裴清看到他这样,宠溺地摇了摇头,随后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河灯,思考再三,在上面写上了一句话。

谢长安小心地将河灯放进河中,裴清紧随其后。在他放河灯时,谢长安故意探过身子看了一眼裴清河灯上的愿望,裴清笑了一声,随后将河灯送向远处。

谢长安:师父真小气。

然后他看着自己的河灯顺着水流的方向渐渐飘远,开心地笑了出来。

“何事这么开心?”裴清问。

谢长安看了一眼裴清,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告诉你。”随后便挤到人群中去凑热闹。

裴清嘴角微微上扬。

远处河面上的河灯烛火摇曳,映照在水面上形成星星点点。远远望去,好似银河一般。

其中有两个河灯紧紧挨着,上面皆写着一句话。

“愿谢长安永远长乐安康。”

“希望裴清能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

而这些河灯,在经过一座石桥时,被一个倚在石桥边的喝酒青年一个石子皆一个石子地击落,瞬间沉入河中。

他喝了一口酒,看着一个个写满愿望的河灯没入水中,笑得无比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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