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江遇就好。”他朝着全擎身后的四人点点头，接过手里的行囊一头扎进废地交错的胡同里。全擎的腺体发烫，压低帽檐遮住长长的兽耳，扳过韩年的手腕得到同意的眼色，凭着同类的气味跟了上去。阴暗昏黄的颜色将整个街道染作久未清洗的鱼缸，走在街上便是窒息甚而想要跳上岸边的游鱼，到处都是死亡的光明。遍地是染上机油的粘腻的菌团，踩上一脚很难不怀疑自己会被粘在原地等着飞蛾扑火的结局被送进巡逻机器的居所。高耸的建筑困住所有已被剪去飞羽的厌倦歌唱的鹦鹉。江遇听到身后的步子，闷头用尾巴扫去路面的菌丝。在这种环境下能够生存的反而是这些最不起眼却无孔不入的东西。

直到进入一家门牌腐朽的餐馆，江遇终于停下来看着众人就地各自找了椅子坐下。

“江遇，”全擎显然并不熟悉这个名字，眼前这个穿着夜行衣穿梭于各处禁地的人放下兜帽，露出长耳。

“哼，你们现在也控制不了了吗？”江遇不无嘲讽似的说道。他抽出一把匕首插在前台的木制骷髅上，欣赏的目光流连转而凉凉地射向全擎。“不如说说你身边这些都是什么人。”

“韩年，无业游民。”韩年颇有兴趣地盯着江遇。“呵，连警察都会避左右而言他，果然这社会该要完蛋了。”他回击。“是啊。”韩年拍手称赞道，被全擎握住一只手作罢。

“你···来接应我们？”全擎眯起眼，语气里全是对李柏的不满。

“哈，算是吧。”江遇转下眼珠，了无生趣地答话。

“李柏让你来的？”全擎加重口气，放松了对韩年的禁锢，侧头给了众人安抚的眼神。

“···”江遇数起手指，脸上扬起恶劣的笑容：“是啊。”

全擎紧盯面前这位桀骜不驯的青年，从性格上看跟李柏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李柏真会派这种看着就不靠谱的小孩过来接应自己。不过从他腺体释放的气味判断，总体上是友善的，只是···对自己好像有些敌意？江遇跺跺脚，飞蛾扑向路边歪倒的灯，光照亮他渐渐扩大的嘴角：“怎么？不信我啊？不过你应该知道我。”

全擎被江遇眼中的精亮吸引，谁会有这样一双疯狂的眼睛？在基地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装作乖巧，直到最后甚至已经被驯化成为失智的宠物？呵，看来这小孩过的挺好···能够被保护，能够逃出来，以至于现在能够养成这种样子···看来李柏养孩子真是有一套。全擎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叹息，这小孩看着可不是善茬，难不成在李柏面前还总是装成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吧？

“呵呵···”陆行头上青筋暴起，看来他们这支小队真是没救了。临时队长居然还能在面临威胁的时候笑出声？

“老全···”他还没说完，全擎就被陈景晨拉住了手，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他。

陈景晨对着江遇笑了笑，他脸上的酒窝很像哥哥。江遇手指藏在袖口捻了捻，站直身看他开口：“你好。”最重要的是，这人的气味，也跟哥哥很像···腺体散发的亲近的气味不会作假，这人跟哥哥是什么关系？江遇垂下眼睫，在陆行想要打断他思考之前抬起头，友好地回道：“你好。”为表亲切，他还挥了挥手。

面前的五人显然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夏晓泉看向唯一在场的女性，韩年察觉到他的视线，撇嘴耸了耸肩。全擎意识到她的动作，于是沉默过后，还是这位陆行心中的临时队长担起了外交任务的重担。

“我是全擎。这是胡文岛的夏晓泉。”全擎指了下左手边坐着的青年，夏晓泉被点到名，一副惊讶的样子，“陆行。”男人撇过脸，胸腔里嗯一声就权当照应，“陈景晨。”青年抖了抖兽耳，露出酒窝。

“韩年。”江遇听见她的名字挑了眉，“看来你应该认识她。”全擎感受到他的关注，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的视线。江遇看向他，颇感兴趣：“我看不得吗？韩小姐，看来这位先生对你不是很信任啊？”

“哦？可能只是觉得你来路不明吧。”韩年走出来，不无调侃。

“天灵港口，单线联络。如果你们不选择信任我，那么也不可能在这里躲过政府的搜查。”江遇倚靠着背后的铁桌，唔，真硌，还是家里的沙发更好。他换了一个姿势：“这个餐馆，你们应该有人知道？”

全擎看向韩年，却见她皱眉转向了神游在外的夏晓泉。

“嗯？嗯嗯，是的。”夏晓泉重连上众人的频道，看着四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不免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发问者，然而这位可称作是毫无同情心的神秘叛逆青年显然没打算替他解围。众人于是重新看向江遇。

“看我做什么？”江遇奇怪道，下一瞬他指着自己，“我也不知道到这里干嘛。”他见众人疑惑对视的神情，心中升起紧张的情绪。怎么回事，虽说自己是算偷偷溜出来的，可是走之前他已经从哥哥那里知道了此行的目标，只是关于此地的作用，在他离开前确实并不清楚。如果，如果连这些人都不知道的话，那他护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阻碍。毕竟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哥哥给自己注射了一种药剂，据说是帮助自己成熟腺体。江遇摸摸颈侧的凸起。然而副作用是兽人的特征将不受控制地暴露在外面，不过依靠腺体成熟后五感的大幅提升和对气味的敏感，避开政府派出的那些虾兵蟹将已经足够。

想到这里，江遇身上一滞。那么为什么，他能闻见全擎他们腺体散发的气味。他们也都已经进入成熟期了。他做下判断。

所以护送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哥哥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对自己说是“护送”？江遇陷入自问的漩涡。他不愿怀疑李柏的用心，如果是为了他，那么···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心中的黑影阴恻恻地开口【没有如果，从一开始，你就只是他的猎物而已。】那为什么又能为我做到那种程度？【不明白吗？作为研究者，当然应该对自己的实验品付诸心血啊，啧啧，他可真是大出血···啊，不是血···】黑影显出面容，赫然是江遇自己的脸。他惊惧地退后，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却被面前的黑影把住手腕【想想吧，想想他的样子，那种眼神会是你希望的吗？】是，是吗？江遇想起李柏骤然冷静的模样，温和的，善意的，怜悯的，置身事外的，上帝一般宽容的样子。

“咚咚咚”全擎按下身旁要起身的韩年，望着一边安静的青年。这一路越接近餐馆，人类生活的气息越加稀薄。敲门的人从气息上看也并不具有攻击的意图，倒是有些急迫的样子。陆行与他交换视线，走向紧闭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