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女人狠狠瞪着举枪的青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冷静下来抚平刚刚激动之下褶皱的衣袖。

“这里是你捣的鬼？”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好像此时宽容了孩子的冒犯。

“基地出现故障，预计十分钟后将自动触发警戒。”系统的机械音突然出现，感知到地面上的人，又继续道，“感知到生命活动迹象，请问是否需要帮助？”

有些时候很难理清究竟是这些机械更加具有人性还是人类更加悲悯。李柏抢先回答：“不需要。”

系统顿住，“预计三十分钟后触发禁闭。现在将自动为您拨通警部通讯。”

看来过于具备智能的系统并不是个好系统。

女人面上显出隐隐的慌乱，不过片刻她沉默着想要离开枪口，然而李柏并未放过对她一举一动的监视。在对陈景晨做出“快走”的嘴型后，他的心情并未平静，而是蒸汽蔓延的水波，气泡从下而上地漂浮在心口，愈来愈大。

“你们明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逃离我，甚至要伤害我？”女人深邃不解的眼神想要将李柏扯进旋涡里，精神控制是她的强项，换了一个身体后，这简直就出于她的本能一样处处使用，现在也一样。她想故技重施，她知道面前的人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接近崩溃。

作为养育兄弟二人的实体，女人其实有自己的名字，但是女神的荣光在上，她便只有同编号一样冷冰冰的称呼。她说自己叫范绮，然而基地里的人却避她如蛇蝎。或许跟天才一样，天才的孩子也拥有异于常人的禀赋，他们发现了基地里那些人的阳奉阴违，又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尸体的冰冷和温热的躯体有着天大的差距。她困惑过，为什么两个孩子从没问过？后来，她发现了有人已经告诉他们真相。

“她跟你们说，她是范绮？”

“是的。我们的妈妈是范绮。就是你们口中经常说到的女神。”李柏不无自豪地说着。

“···”实验员皱起眉头，“别叫她范绮。”

“什么？”李柏没反应过来，就被推门声吓了一跳。

“你来了。”像是解脱了带孩子的重任，又像是带着鄙夷的口吻，实验员将两个小家伙送进她手里。“我先走了。孩子们都很乖。”他说完话，但连一句告别都不敢再说便匆匆离去。

女人低下头，望着两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恍如她的一生也像这些孩子，天真单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剩下，还未成长起来的时候更适合称作“残忍的无知”，而到了现在，该叫作“无能”。

“我有这么卑劣，需要你们用这样的手段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吗？”她状似失望，李柏有一瞬的恍惚被她抓住，枪口被调转了方向。但她扶起快要掉落的缺牙，诡异的笑脸拉长了声线：“我不会伤害你们，但你们应该为自己的不尊接受惩罚。”她丢开手枪，双手紧握住李柏的肩膀，尖叫着探寻他心底的矛盾。

你为什么没有留在中心城，为什么没有听从范绮的指令？

李柏慌乱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但很快他又自圆其说：“因为任务已经完成，我现在只是未雨绸缪。”

那么你来这，只是为了自己的弟弟？那个男孩，被你们计划着作为养料的男孩呢？我知道你一向都能成功，但是警部早就派驻了人手，只为了能将他们杀死。

“呵，那是你一厢情愿的希望。研究院和警部的合作一直都在，他们绝不会对他下手。”

那么你是想要做什么呢？啊···不会是又做了那个噩梦，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面目并不是温和可亲的研究员，而是血腥可怕的杀人犯？

说来真巧，弟弟看上去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大概是因为早就知道自己接受实验的安排，并不会有这样奇怪的联想。

她看着李柏唇角颤抖，愤怒的鼻息打在脸上，她感到快乐，一种荒诞的快乐。

真是的，为什么我还要对你说这些？明明你才是更应该被选中接受实验的人，到头来第一次看见被解剖留下的血液就哭到昏厥的人，现在成了能够独立完成生物受试实验的人了！真是···

李柏扼住女人的脖颈，青紫的印迹突兀地表达□□存活的迹象，“你应该也没有太多时间了。”这下轮到他来欣赏断颈的天鹅，然而李柏并没有这种心情，他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跟所谓的母亲周旋，既然系统友善地拨通了警部的通讯，那么按照基地周边的布防，现在最迟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够他带上陈景晨他们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李柏嫌恶地甩开手，想要快步跟上陈景晨他们离开的脚步，却被女人拽住了腿。她明白自己的痴心妄想，却还不死心地想求一个答案：“你···还是可以叫我一声妈妈吗？”她在心中唾弃抛弃理想的自己，到头来居然只剩下作为一个母亲的幻想。李柏停下不断挣扎的腿，他想原来说出两个字会是这么艰难的事情，然而紧迫的时间并不容许他的停留。得不到回答的女人抱紧了，她痴痴地张开嘴，荧绿的液体流淌出口腔，细密的针线从关节里跳脱出来。

“我要你跟我一起，下地狱。”她睁大双眼，失去眼泪的腺体榨干了力气，终于在警告声里发现红色的鲜血。

“你···！”快要散架的机器流出了血液，来不及深思女人的来处，李柏咬着牙扯断了她的手臂，钢铁的支架表露出来，混合着难闻的腐肉味道冲进鼻腔。实验室里白色的烟雾开始充满整座基地，一旦吸入就会失去意识麻痹身体，而对机械，则是死亡的宣告，水珠将会汇聚在体表特殊的感应器上，启动意识毁灭程序。

“杀了我···”李柏看向女人，她仍旧等待着，像小时候等在床边，只是面目狰狞。

“杀了我···”她尽力地想要好看一些，只是哀求不应，嗓音逐渐急促。

李柏捡起手枪，吸入了少量气体口中有些苦涩，他确认自己的状态，思绪虽然有些飘忽，行动不利，但双手还是握紧缓缓对准了她的额头，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