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宿舍里已经有了仨人。
我面带微笑,微微点头以示友好,脚下则保持距离,迈着螃蟹步一步一步的朝床挪过去。
几个小姑娘停下闲聊,无言的用微笑回应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你是几班的?我们仨都是五班的,对面俩下铺是三班的,刚铺好床出去吃饭去了,估计一会回来。”一个麻花辫小姑娘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这才搞清楚状况,原来这还是个混搭风格的寝室。我这边俩下床是三班的,对面四分之三都是五班。独独我一个「寡人」。
“我是复读班的,叫我陆陆静。”
仨小姑娘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个短暂眼神,估计是没想到这还混了个复读班的。
“宿舍就我们六个吗?”抬眼望去,还有两张床铺空着。
“应该是了。”
人少也好,少了清净。
吃过午饭,这会困意上来了,我不再多说,翻身上床睡去了。昏昏沉沉里,似乎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几个脚步蹑手蹑脚。挺好,还是一群会照顾人的小舍友。
意识很快溃散,不知不觉去梦里赴了周公。
“醒一醒,醒一醒啊。”梦里似乎有人不停晃我肩膀,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
我惺忪睁开睡眼,转头看向另一侧,原来是之前搭话的五班小姑娘,“快两点了,你应该也要进班的吧?”
确实是需要,不过我的闹钟还没响,“几点了?”
小姑娘回答,“一点四十。”
怪不得,我的闹钟按计划会在十二分钟以后响起。
小姑娘轻轻踩下凳子,俯身把它放回床下,又快速给自己扎了个精神的高马尾,动手理了理褶皱的床单,这才着急忙慌的和门口的俩小姐妹会合去了。
直到门再次关上,我的视线才游移回来。
那小姑娘一看就是个干净利索的人啊,那一套连招放我手里,估计没个五分钟是做不来的。
也是奇了怪了,小时候我性子急的很。我妈总说我是个烧包,冬天上学总是天不亮就走,好几次到了校门口,连大门都没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一反常态,凡事又慢腾腾的,不慌也不忙,我妈又改口说我是驮着龟壳的千年老龟。反正正说反说的都是她有理。
但有一点她不知道,那就是我在赶上课铃这件事上,一如幼时,风风火火。
从枕边掏出我的翻盖手机,赫然的一点四十七。
我把五分钟后的闹钟取消掉,这才慢悠悠的翻身下床。毕竟人小姑娘好心把我叫醒,一番心意不能白白辜负了。
午睡醒来,头发又是另一个造型。从枕头下摸出我的小木梳,大概理了两下,重新塞回去。
还有十几分钟。饶是个千年乌龟,爬也能爬到教室里去。
回到教室,离整点还差五分。教室里清一色的女生,霎时误以为入了「女儿国」,国王大臣七七八八扎堆嬉笑聊天。
我径直走到座位,双手托腮,看着墙上挂钟秒针在表盘里滴答滴的连轴转,百无聊赖的数秒度日。
“同志们,发新书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话间,一抹抹身影抱着一摞接一摞的教材争先恐后的涌上讲台。
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女儿国」最先迎来了人教版「经书」。
「经书」已至,只差布道。明明只有班长一个人在上孤军奋战,却愣是忙出了七手八脚的费力感。拆个教材外的塑料十字扣,成为我得到造化的第一难关。
突然一摞书从天而降,刘文辉抬眼一看,原来是他的劲敌——温拟冬。
劲敌当然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谁让单申申偏偏看上了他。
在他看来,男子汉就该有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的英雄气概。可眼前这个温拟冬,别提一百零八,倒是更像红楼梦里的女娃娃,秀气的像个绣花枕头。不过是拎了一摞书,晚了这么久才到教室里。他真不明白这「温黛玉」有什么好的,「刘智深」越想越窝火,手上的动作越来越乱。
温拟冬放下教材,轻巧解开塑料扣,顺手整理好桌面的垃圾,施施然直朝后门垃圾桶。
刘文辉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想,可算在女神面前显着你了。
果不其然,女神单申申正目光跟随至后门处,定定的看着那抹清隽背影出神。
刘文辉气不打一出来,拿起一本书重重往讲桌一敲,“都别说话了。发书了发书了,所有人都坐好。”
嘴里说着所有人,眼睛却死死盯着垃圾桶旁的温拟冬。
温拟冬好似自动隔绝一切外界屏障,自顾自的理好垃圾后坦然落座。
我身子微微侧向身旁,头也不转的平视前方,压低了声音对没眼力见的同桌说,“你惨了。”
对方沉默不说话,余光扫到身侧的灼灼目光。我无奈转头,右手拇指内扣,神通大显,幽幽道,“施主你命犯桃花,要想躲过此劫”,我装模作样的胡乱掐指一算,得出结论,“远离正北侧。”
温拟冬啊,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俗话说的好,强龙难压地头蛇。你是不是强龙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看讲台上的刘文辉吧,人怎么也算半条地头蛇了,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以后能躲就躲,该避就避吧。
显然,温拟冬一点也没了解我的良苦用心、也一点都没听懂我的言外之意。不然也不会定定的看着我,一脸看傻子的模样。
我无语凝噎,赏他个三百六十度的白眼。
转眼轮到我们这排领教材,七七八八的一大堆。我懒得整理,直接一股脑的往书桌里塞,塞不下就放桌面,再从中抽出本语文放在眼前。
温拟冬则不然,大大小小,分门别类的码个齐整,然后依次往书桌里放。动作轻柔的活像那不是几本书,而是个磕不得碰不得的瓷娃娃。
新书分发完毕,班长刘文辉再次站上讲台,“我说一下今天下午的安排。一会大家一起整理一下班级卫生。”“然后就散了。”不知是谁抢过话头添了一嘴。看来以前就是这么个流程。
刘文辉被人抢话倒也不恼,接着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补上,“然后上自习。”讲台下一片哀嚎。“或者……”刘文辉故意拉个长音,所有人勾着脑袋想听个反转,但某人就是不肯给个痛快。
“或者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或者先上自习,再打扫卫生。”
“啊——”
哀嚎再次席卷。
我对此倒是没啥所谓,毕竟要是放黄城,压根就不会有十点不到就放学的好事,每分每秒都是要被好好利用起来的。
只见刘文辉用黑板擦磕向讲桌,瞬间白色粉末空中起舞,局面是控制下来了,班长本人倒是身处仙境了。
刘文辉抬手拨开迷雾,轻咳两声,“没办法,去年咱们高中升学率再创新低,加两节自习课又不是害你们,难不成有人嫌复读一年还不够。”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哀嚎不再,但个个脸上犹如霜打。
“另外,座位空着的那几个,有熟悉的抓紧把人找来,这会各级老师正开会呢,一会一散会就来盯自习了。快快快,该找人找人,该打扫打扫,都先动起来。”
找人我不行,可打扫卫生嘛,我正在行。
还没等我走到后排,劳动工具都一个个的上了别人的手。没两下,教室里就刮起一阵土灰龙卷风。我快步走到垃圾堆旁,捡起两个塑料水瓶。
厕所门外有一排水龙头,我赶到时正好三个位置都有人在,我干脆走到一旁,扶着栏杆望天,顺道等别人接水。
“陆陆。”
听了两次还是不那么习惯。不知什么时候唐晁到了身侧,我丝毫没有察觉。
“怎么了?”
“哦……我刚看你过来就跟着过来了,就中午那会跟你说下午来不来都行,幸亏你没听我的。”他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谁知道今年突然加了两节自习。
我本来就没放在心上,第一次到了陌生环境,积极融入自然是很有必要。
“多大点事儿,就算我真的没来,你也一定会去宿舍叫我的。”我宽慰的拍了拍对方肩膀。不说别的,这点我倒是笃定,毕竟唐晁本人热情的很。
转身正好看到空出一个水龙头,我拧开瓶盖,上前灌水。
唐晁在身后坐立难安,心里暗想,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太明显了?
两瓶水接完,一回身唐晁还怔怔站在原地,脸上还有一丝绯红,八成是热的。我接过他手中拖把,流水冲洗着,我闪身让位给他。
这都快九月了,俗话说秋老虎秋老虎,置身大西北更是燥热。手心的两瓶水没有丝毫凉意。
“走吧。”这两瓶水估计是不够,一会还得跑两趟。
“哦,好。”唐晁涮过拖把,点头跟上。
如我所料,两瓶水只是洒个讲台就用光了。我正打算再去续水时,班里几个女生也人手两个空水瓶跟我一道。
“我叫莫汶莲,坐你斜前方。”开口的女生声线低旷,一口的女低音。这声音和她这张娃娃脸还真有几分不搭尬。要不是亲耳听到,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一张娃娃脸下会是这般嗓音,反差感十足。
“陆陆静,叫我——叫我陆陆吧。”耳耳俩字终是没说出口。
“陆陆,你为啥跑这里念书啊?”老家念书多好啊?
这个问题我早在上火车前就在心里预演过了,我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对答如流,“老家读书压力太大,听亲戚说这里高中没那么苦,有机会就来了。”
莫汶莲点了点头,听说有些省份的日常确实是炼狱级别的,她虽然没亲身经历过,但光是平日里从老师的只言片语就能想象到其中苦楚。她好几次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没生在那里,光南椒高中的课业她都负担不了,这要生在什么黄城,那还不得分分钟想不开啊。
“那你现在住亲戚家吗?你亲戚家在哪啊?要是离得近了,我们可以放假约着一起玩。”想到以后有可能一起出去玩,莫汶莲不由喜上眉梢,表情脚步都透露出几分雀跃。
没办法,新转来的陆陆静算是长她心坎上了,像极了她最爱的一部动漫女主,唯一不同的是她不是白毛。不过也无所谓了,哪能那么丝毫不差。其中她最喜欢陆陆的一双眼睛,那是她平生见过最为好看的,离近一看,右眼下眼睑处还有颗痣,叫什么泪痣好像是。但是据说有泪痣的人感情都不是太顺。
更绝的是,上帝简直就是给她开窗又开门,长得好看就算了,学习成绩还那么好。
今年学校有条政策是过本科线的复读生免一学期学费,要是明年六月考上大学,第二学期的学费以后还会退回去。听启老师说陆陆成绩那么好时,她毫不犹豫的在纸条写了她的名字,人美成绩好,想让人不喜欢都难啊。本来打扫卫生前她就一直偷偷关注着陆陆,想找机会说上两句话,看到陆陆拿了水瓶过来接水,故意提前拿俩水瓶在门口等她。
今天她还意外发现,陆陆一笑脸颊处自动牵起俩酒窝。哪像她,笑不笑的都有满脸的小雀斑。
我显然没透过汶莲的双眼理解一丁点她丰富的心理活动,只是如实陈述,“与凤屯听说过吗?我住那里。”
莫汶莲当即以自家为原点,一层层的向外辐射,可无论怎么在记忆里搜寻,得到的都是一个无果。扭脸问身边其他人,也没有一个能说得出与凤屯身处何方。
“没关系,你可以经常来我家,我家就在超市后面一点。”
“好,一定。”我笑着点点头。看来今年复读算是来对地方了,这里的人都很热情。
果然是人多力量大,很快,在大家一致努力下,教室焕然一新。原本我还以为没啥好打扫的,毕竟看起来并不算脏。但第一扫帚落地,我就知道了,看起来不脏是因为地面的灰太厚了。
这会,平平无奇的水泥地都甑光瓦亮,甚至感觉都能当镜子用了。
“好了,自习课大家都自觉一点,高四了,不要还像去年一样。”刘文辉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卷子,按列分发给第一排的同学,“一人一张,传到哪没有了就四处匀一匀。”我接过前排同学手里的试卷,语文卷,看来是老启提前准备好的。
对于考试,我的态度一向是不怕的,并非是我成绩有多么优秀,真要优秀,也不会跑来复读了。放黄城我就是连个凤尾都比不上,考试于我而言没那么多检测自身不足、补齐各科短板的积极意义。
我不怯考试无非就一点,考试期间时间过得快。
一张卷子结束,我放下笔头,活动活动手指,挂钟显示目前时间五点十分。
我轻轻瞥了一眼左侧温拟冬,正在给作文收尾,八成也要写完了。
之前只是在地上看过他写的字,这会看了卷面,倒是也不输的。
工工整整,文文气气。
估计是我看的过于**,对方停笔转头看向我,我立刻讪笑撇过头去。
叮铃铃——
下课铃响起,我最关心的不是晚饭,而是不知道晚上到底有没有晚自习。
“学习委员,你收一下卷。”我偏头看向墙角,是班长大人的指令。
“大家把卷子传到第一排,交完卷子的就可以走了。”
“班长,晚上还上自习吗?”我在第一排挨个收试卷,耳朵却关注着单申申的提问。
刘文辉对着女神,语气要和蔼的多,“不上,明天和上学期一样,早上六点半到教室上早读就行。”
原来这里是六点半晨读啊,整整比黄城一高晚了一个点。
我走过去接过刘文辉手里的试卷,开始点数,刘文辉大手一拍,对着四散的同学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早上六点半,第一天正式上课,大家不要迟到。”
“好!”四面八方传来欢呼声,看来对不上晚自习都很是兴奋。
“陆陆静。”
“啊?”我呆愣抬头,第一次听刘文辉喊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大概是表情过于呆愣,刘文辉笑出了声,“没事,我想说你点完以后我带你去办公室。毕竟以后你要经常过去,一会提前认认路。”
我当然知道得有人带我过去,不然干嘛特意站你跟前数卷子。
我道了声谢,继续低头数试卷。四十二份,和人数对的上。
“班长,走吧。”
“嗯,走吧。”刘文辉落了锁,回过身来为我带路。
一路无言。
“这里是启老师的办公桌。”我跟在身后,默记启老师的位置。这会办公室里只有三五个老师,启老师并不在,我把试卷理好放到空处,转身轻轻阖上了门。
“老师不在放到位置上就可以了,咱班任课老师都在这个办公室,这会都没在,不然也能提前打个招呼。”出了办公室,刘文辉的声音恢复正常,不像刚才那么低了。
“好,今天谢谢你了,带我过来认路。”明明是下课时间了。
“小事,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六点半上课,别迟到了。”刘文辉边撤边嘱咐我。
我一个劲的点头,表示我绝对不会忘。
刘文辉转眼就消失在走廊。时间还早,这么多的时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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