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新年日志 - 自我拷问,时代和人不一样?
第二天是周日,陈暄从新年就忙乱成一片,周末她彻底呆在家里好好休息。
下午静悄悄的,陈暄回想着昨天遇到的那一堆人和一堆乱麻麻的思想。
89年真是个奇怪的年头,是满二十岁,一段特别热闹的生活已然开始,还是这本是个热闹的年代呢?
这学期一开始就发生这么多故事,这么多开始的恋爱,这么多不同的人,不同的思想和生活,也有仍然孤独弄不清要什么的自己!
自己的世界太小,宿舍的生活太简单,那些不同的人,他们的生活和未来是什么样?还是也都差不多?
感慨和怅惘在宁静中侵袭着大脑,今年的新年感想还没写呢,每个新年和生日必写一篇日志是一直的习惯,陈暄想着,翻出日记本,接着不久前的生日感言,写下了1989年的新年感受:
又是一年已去,不禁心惊于时光的飞逝。
窗外阳光明媚,这两天的天气时阴时晴,像孩子的脸变化飞快,而我的想法和情感也是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
这个下午如此清冷宁静,我喜欢这样的宁静,可以使自己安然,心也平静似水。
一个人心境宁和,就会突然间既不心高,也不自卑,对一切视之自然,生活就会觉得安宁,我想往这样的境界,却根本达不到。总是在狭窄的自我中徘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他们的言行,举动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活跃,使我一番思来想去,对自己耿耿于怀,一会心比天高的追求,一会又自卑迷茫的比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会怎么样。
现在这安静的片刻,新年的伊始,想起最近的人和事真是让人回味,咀嚼。
昨天参加了一个文学和诗的讲座,遇到从来不曾遇到的一类人,所谓的文化青年。
我们的世界太狭小,一直以为自己爱好文学,宿舍里,还有高中同学,大家舞诗弄词,引以为豪。听过讲座,看见这些人才知道自己只是业余的业余者,都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再提诗词。
但是他们的爱好和生活方式和我们如此大相径庭,我们想象的诗人文人不是这个样子,不能说大跌眼镜,但也足够奇特和矛盾。
我们所喜欢的是那些简单的美的诗文,对他们可能是幼稚,是业余,或许如今的我们生活学习太过象牙塔,认识深度也为他们所耻笑。
他们的生活方式距离我的认知同样太过遥远,不是我们能了解和接受的,我们希望追求美好和精神,而他们已经是借口追求精神变为放纵,超出了我认知的道德承受范围。
六零初,同样是一个时代,年纪相近的一波人,孟谦,以及刘一鸣,他们则是如此不相同呢?是理工科的学习氛围不同所致?还是毕业后工作环境所致?
孟谦他们才像是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工作研究,组织各种集体活动,有明确的目标,工作、学习、留学,这些都是最常规的大学毕业后我们将面对的,现实的积极的生活。
好像都充满活力,却是如此不一样的活力。我们是介于他们两种之间吗?
我们仅仅晚他们几年而已。我如此容易陷入精神的幻想和争论,如此容易沉浸在任何一首诗或一段话的词语感受中被打动,而感慨、惆怅,应该和文化青年们同属一种气质,很近的内心吧。
孟谦他们那种充分融入现实世界的活力和激情我们不具备,但又不能接受文化青年那类思想和生活,我们充满理想和浪漫,却仍然执着于现实的追求和生活,矛盾生物!
身边也都在这样的矛盾!黄容,性格适合干部,心里仍然渴望进学生会,渴望入党,学生会接受了何芸,却把有魄力的黄容关在了门外。
她转而和大家一起谈风花雪月,谈历史,好像埋头另一个境界的追求;实际呢,谈社会,谈不公和正义时她的愤愤不平,谈找工作找人脉的心结,对贾莹莹的羡慕和不屑,不都在现实的挣扎和追求中矛盾。
高原和张磊,心里装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张扬,一头在麻将桌上烟雾迷茫。
丹洁曾和自己论述红与黑的于连,‘我们也是底层,大头百姓,谁要上升,通道就是于连那种,新的时代结果不一定是砍头,要么获得权力带来的好处,要么堕落。
当然,也有堂吉可德式的英雄,十**岁前我们还有那么多理想,大家不都爱高谈有所作为,改变世界;二十岁后每个人关心的已经是未来的工作分配和走向,这是环境是潮流,因为大家都在谈。
不过,如今的我们内心更多还是唐吉可德,个个装有英雄主义情怀,未来似乎一定能做些什么的激情,想挑战又不知要向什么挑战,只在诗词和文化讨论中抒发,在小说里与人物共鸣,所以我们成日里的乱想,犹如那位唐吉可德斗士的风车。’
我们应该怎么样,自己也不知道,一会觉得社会不公平,自己要坚定地追求思想和文化,文化不是风花雪月诗的文化,而是追求思想的自由精神文化;一会觉得要充分认识现实,积极投入,参与竞争,才是正道。
还是应该积极地向孟谦他们看齐,务实上进,不要沉迷于心烦意乱,生活才会愉快,充实。
生活在找寻方向,感情呢,一样心烦意乱。
大三是个恋爱的季节,二十岁的人生,那么多的人有人爱,有人被爱,自己呢?还是没有遇到真正喜欢,能心动的人?
突然回想那个下午。习惯性站在老图书馆门口的梅树下,一株有年头的绿萼梅,她特别喜欢图书馆门口这两株梅花,正逢开花季,树下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暗香。
她正自陶醉,一抬眼,不远处阳光下,一个帅气身影和他的目光,是不久前教室走廊经常注视自己的那个人。陈暄心一阵跳动,不由蹬蹬上了台阶,冲进图书馆。
打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下意识向外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预期。没过一会儿,在图书馆长桌另一侧,他已经坐下了,眼神也正看过来,感觉有千言万语,一张长桌的距离,却又觉得相隔很远,一切都很恍惚,心砰砰地,只感受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和一道眼神,陈暄无意识地翻看着书,两个人的空气隔着桌子凝固了。
“我不好意思再抬眼看他,由于紧张脸反而绷得严肃而矜持,这脸色大概给他糟糕的错觉,我感觉到他的期望,而我却无力对视。恍惚中我立马起身走出了图书馆,只为平静一下心跳,受不了这种凭空的紧张。在小花园里转了几圈,当平静后再次回到座位时,那端已经空了。
跟惠萍笑谈起这种莫名却诱人的感受,惠萍有她的看法,‘可能在他来说,已经很主动很尽力,其实你可以给个适时的微笑,或是一个暗示的秋波啊,如果你想的话。大概你的淡然,让他没有了更多勇气!’
惠萍接着分析,“其实,我们的问题在于心无所属,不懂爱情,不想或是不敢面对真实,只期待一种浪漫,对这些模糊的感受反而产生遐想,如果真的人站到你身边对你说出来的话,你又不一定有冲动了。”
或许旁观者清,惠萍比我对自己清晰。
想想过往的人,走近又一一远去,自己仍然心无着落。能遇到不错的男孩总是会滋生一些朦胧的喜欢,这种感觉是浅浅的,好像是比同学更多一点莫名的情意,却没有一直向往的那种心动和让自己全身心投入的深情,后一种感觉才是真正心仪的爱情吧。
或许是我们太年轻,还有太多的空间,还在等待。
两年过去,这样那样的机会,对于主动找到宿舍来的男生,近的,远的,怎么总是觉得无趣,是不是永恒的魔咒,追求我得不到的,放弃我得到的。
是啊,我也问惠萍,为什么她要执着于曾经的暗恋伤痛,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取代那种久远和不可能的喜欢吗?
一改那个雨夜的忧伤情怀,惠萍诉说时表现出很坚定的神情,“我在今年新年到来之际已经告诉自己,我已经不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女孩,我们都在懂得更多,都在更加成熟漂亮。最重要的是,我可以自如的表达自己的所想,不畏惧了。
我也问自己,为何会痴迷至此?是闷头读书,把自己画地为牢,相思不尽?自古痴情男女,留千古遗恨,还好只两三年,谈不上遗恨。
反过来,能有这种刻骨铭心的感受也是值得的,如果亦有人如此爱我想我的话,是否会不枉此生啊。
现在呢,我不断告诫自己决不能再次陷入这样的情感往复,时日尚远,我会用心开拓自己的未来的。
我们已经学会注重外表,打整装饰自己,大脑里有了学历,工作和家庭各种现实考虑,越来越现实坚强了吧。”
惠萍当时一口气说得很畅快,该是想了很久。但情感这种东西,好说,不好做到。我能看见惠萍心底的痛楚,估计只有时间和重新遇到的缘分才能消减曾经的痴情吧。
惠萍最后的言语使我开怀不已,‘不过我们两个都有个最大的缺点,太自我,直率单纯,成熟太晚。’
是啊,自己成熟太慢,想的又太多!
这是新的一年,二十岁之后的第一个新年,自己也该整理自己到底需要什么,该怎么样。很庆幸在二十岁之后得以认识这么多的人,有这么好的朋友,同学,希望新的一年有好的运气吧。”
一气呵成地整理完自己的新年日志,陈暄赫然轻松,新的一年像是真的会有美好等待着自己。
收起日记的瞬间,突然想到自己的另一面,日记中的自己从来都是内心波澜涌动,真实生活中那个淡定随性的,是自己吗?
想起假期有个周末,自己和宋丹洁晚饭后在街上闲逛,漫无目的。迎面走来几个伙子,吆喝她们,“哎,你们东西掉了。”
回头一看,手帕掉地上,拾起要走,他们笑着邀请,“旁边有家舞厅,我们缺舞伴,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见她俩不吭声,“我们跳挺好的,这是附近有名的舞场,不用担心,人多,热闹得很。”
他们不像学生,比小混混又正经些,看着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帅气,舞厅就在旁边,是她们熟悉的厂名,陈暄和丹洁对视一眼,“反正是逛游,进去看看。”
舞厅是车间改装的,简易通透,人还真多,老的少的,就是个民间大舞场。两个人毫不拘束地跟三个陌生伙子跳舞,非常开心轻松,晚上街口一起吃完夜宵,才说再见,分手时留下了假名字,还约了下周再去,当然她们没有再去。
随后想起,两个人都有些后怕,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当时她们真没多想,好像人生太无聊寂寞,有种诱惑去放纵一下,跟不认识的男孩子肆意乐一乐,让人很开怀。
那些街头伙子也不坏,一整晚就是跟两个姑娘跳跳舞,说笑说笑,他们大概也只是缺个舞伴。
“人心中或许都有两面,我们的世界太小,太规矩,两个本性胆大的姑娘,突然也会放任一下,放任的一面并不是真实的自己,就如林攸跟着徐青抽根烟,只是想尝试下自我。跟文青们的生活尝试真不一样,他们更大胆,更有自我。”
陈暄边对自己说,边把日记放进抽屉。
周日这么轻松过去了,接下来都是校园里乖乖复习考试的时间。
考试前几个晚上坐在教室里,静悄悄地,听得到日光灯电流的丝丝声,整个校园亦是静悄悄的,走在夜色的小径上,可以聆听城市隐隐的喧嚣。
课桌上摊开的书本,从国际经济到对外贸易,一律的理论,她们在一页页的纸上去看世界。
远处隐隐有鞭炮声传来,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婆娑树影,有种隔离和遥远的感觉,学校和社会现实之间的距离,就像这寂静和远远的喧嚣,就像这明亮的灯光和窗外的沉黑,就像面前的书本和外面世界的真实,我们在时光的这头,在时光的象牙塔里,将通往一个等待着我们的时光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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