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吃玫瑰花、山茶、百合、月季甚至杜鹃花,朱宴的异食癖越来越严重了。
一朵月季在花坛里绽得艳丽,朱宴一把掐着花柄处,不顾被刺扎伤的手,叶子被她弄掉了几片,断处分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汁液来。
朱宴揪起一片花瓣放进嘴里嚼了嚼,有点发苦,有股浓郁的花香味。
她掐去花萼和叶子后,一股脑地吃进嘴里,闭上眼,口腔内都是月季的花香,被她的味蕾品尝,舌尖一扫都兜进胃里。
夏天关着窗,一只苍蝇在房间里乱飞,朱老太拿着苍蝇拍跟在后头。
她腿脚不便,动作迟缓跟不上,脸色像个冤死鬼。
那只苍蝇飞累了,停在了五岁的小朱宴脸上,奶奶笑眯眯地说:“你别动啊,别动。”
啪地一下把苍蝇拍抽在她脸上,力道不轻,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红印。
苍蝇被拍断了一条腿,再也飞不起来了,在那不断地扇动着透明的翅膀,做着无用的挣扎。
朱老太兴奋极了,不断地抽打苍蝇拍。
小朱宴刚开始觉得好玩还在笑,很快就觉得痛,眼泪像凋零的花瓣一样掉在地上。
小朱宴摸了摸脸,已经没感觉了。
苍蝇已经变成了一团糊糊,给盛夏添了一道腥臭的调味。
朱宴的父母打工回来了,爸爸看到朱宴憋着哭的样子,更觉燥热。
他说:“妈,饭还没做好吗?”
朱老太佝偻着腰道:“快了快了。”
朱宴的胃是个无底洞,饭桌上她已经吃了三大碗白米饭了。
爸妈工作了一天,累到说不出话,奶奶也是阴沉着脸,饭桌上只剩下咀嚼声。
桌上有一碗红烧肉,爸爸一块接一块地夹,朱宴也想尝一口,却不敢伸手。
妈妈瞧见了,给她夹了一块,可是没夹稳,滑腻的肉块滑溜溜地弹到了桌子底下。
朱宴趴下去,不顾灰尘和吃相,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真香啊!肉真好吃。
当然,花更好吃。
朱宴有个小秘密,一旦她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想要吃花,无论什么花她都想吃,好像那些难过会被花香和无数的无数花粉和花蕊分解。
“哼,饿死鬼投胎。”奶奶扒拉了口饭说道。
妈妈随便扒了几口饭便不吃了,她得赶紧睡两小时,等一下还要去卖场把货搬到教堂。
她皱着眉看着桌子底下拼命吃肉的朱宴,婆婆说这孩子一定是病了。于是她又多少有点内疚。
因为没敢送她去医院,害怕查出点什么病来,这个家负担不起。
兴许是在怀她的时候营养不良,朱宴从出生起就比其他孩子更瘦、更黑也更小。
班上的同学、老师、家里人都不待见她,特别是奶奶,总念叨着为什么不是个男孩。
家里只有姨母对小朱宴好。
姨母一生节俭,唯一的爱好就是吃。
每次姨母从外面打零工回来都会叫上小朱宴,姨女二人一起下餐馆吃顿好的。
和姨母吃花包子,玫瑰花剁的馅儿,一碟四个,用筷子一夹皮就破了,白糖的甜味混杂着不知品种的玫瑰花香涌入鼻间。
尝一口包子,再配上一碗白粥,足以让小朱宴忘却所有的烦恼。
姨母是工作时出事的,为了能多挣些钱带她去吃很想吃的馆子,常常工作到午夜,结果第二天去教堂祷告时,头晕来不及躲闪掉下来的钢筋,被穿了腹部。
在医院拖了四天愣是没死,坚持见到小朱宴来看她时,才闭上了眼睛。
家里接回去请来了巫师回魂,并举办了丧事葬礼。
巫师是个年轻的女人,头上戴着顶黑帽子,看不全面容,她在黑棺前架了个小火盆,盆里堆满了肉。
巫师还说她是姨母生前最疼爱的人,所以问她要了滴眉心血滴在白蜡烛上,又用那蜡油全部滴在姨母的眉间。
当天全家人都在哭,只有小朱宴没哭,她说:“姨母不就在这吗?”
奶奶问:“在哪呢?”
小朱宴说:“不就蹲在火盆前吃东西吗?”
听完,所有人都呆住了。
小朱宴看到姨母弓着身子在火盆前撕咬着祭祀用的鸡的脖子。
手里拿着一部分鸡头,嘴里混着猩红的肉和血沫。
小朱宴咯咯地笑着说:“好吃吗?姨母。”
姨母挥挥手,死气沉沉的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分了一些白色的肉给朱宴。
小朱宴心里并没有那么想吃,手却抓过塞进嘴里。
她嚼了嚼,没啥味道,还有点粘牙。
她说:“不好吃。”
姨母牵起她的手,好像在说:“走,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朱宴越嚼越起劲儿,刚想回头看望,却被扇了一个大耳光。
妈妈一脚踹翻了火盆,里面都是已经变质了的肉,而她却拿着白蜡烛吃得津津有味,妈妈正扇着她耳光,让她把蜡渣吐出来,而后眼前一黑。
她再一睁眼时,躺在棺材里的姨母身体已经僵硬了,而巫师则站在一边冷眼相看。
姨母死后,小朱宴发了一次高烧,她恍惚间看到姨母和她躺在一起,痊愈后,便是现在每顿饭吃三大碗的食粮了。
在朱宴的记忆里,爸爸从没打过自己,只是没事绝不和她说话。
他知道,爸爸不喜欢她,同时也恨她。
深夜时,奶奶会守在爸妈的卧室门口。
很快,门缝里传来了呻吟的声音,朱老太要守着儿子和媳妇,毕竟朱家还要传宗接代的。
屋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周老太把耳朵贴在门上,虽然不贴也能听到里面的动静,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每到这个时候,朱宴都很快乐,因为没人管她,没有父母的疲惫和奶奶的冷眼,她可以去吃妈妈剩下的半碗饭。
她只觉得冷掉的米饭很香。
再后来,弟弟出生了。
奶奶对自己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更多的时间都放在了弟弟身上。
弟弟那么小,朱宴想着,得多少块红烧肉才可以拼成一个弟弟呢?
可能要一百多块吧,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弟弟那么大。
朱宴开始上学了,班里家庭条件好的女生个头已经比男生高了,梳妆打理得精致,穿着华丽漂亮的裙子。
可她还是小小的,头发也有点枯黄,穿着妈妈缝补了很多遍的衣服。
因为她这般模样,没有人愿意和她玩。
直到有一天,班上来了个新同学,坐到朱宴的旁边。
那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眼睛像亮堂堂的玻璃珠,坐着不动就像洋个娃娃。
她并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疏远朱宴,她对所有人都很好,会给每个孩子发一颗糖,给朱宴时会发两颗。
朱宴伸出手接过,手腕上系着的红绳随风摇曳,她小的时候妈妈带她去一个地摊上算卦,那个瞎了眼的老太说她今生孤苦曲折,百病缠身,为诸事所困英年早逝,但会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妈妈担心,所以去寺庙里为她求来了这根红绳,保她平安顺遂。
孤苦曲折吗?朱宴吃着糖想起老头的话,她并不觉得苦,她现在只觉得很甜,嘴里是,心里也是。
一次活动课,朱宴和漂亮同桌一起去摘花做染料。
两朵花接触在一起,两冠嫩绿色的花蕊互相授着粉。
同桌问它们在干嘛呀。
朱宴说它们在做快活的事,说完便把它们摘走,放进来口袋里。
吃午饭时,朱宴找了个无人偏僻的角落,把花从口袋里掏出来冲洗干净,熟练地把花萼和叶片摘丢,剩下的都是艳丽的花瓣。
朱宴打开只有白饭的饭盒,先吃掉三分之一的米饭腾出位置,然后把花瓣扯下放进饭盒里,倒上酱油,最后用筷子搅拌在一起,一口接着一口地吃了起来,咀嚼声不绝于耳。
而漂亮同桌则是坐在一边看着她。
“你不怕我吗?”朱宴问。
“呃……不怕。”
“好吃吗?”
漂亮同桌递来好奇的目光。
“说不上好吃,但在嘴里嚼着,不开心的事就跑光了。”
朱宴挖了一勺伸过去,漂亮同桌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跑去了厕所,朱宴只是咯咯笑看着。
朱宴喜欢她,因为她是第一个自己愿意分享大米饭的人。
晚上回到家,朱宴怯生生地问奶奶喜欢是什么?
奶奶还是诡秘的笑着,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枯瘦的身上使劲地揉着。
“这就叫喜欢,饿死鬼。”
第二天上课,朱宴问漂亮同桌,“你喜欢我吗?”
漂亮同桌点点头,朱宴抓着女孩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她的力气越来越大,伸进了衣服里。
漂亮同桌表情逐渐变得难看,最后是惊恐,手抽不出来,慢慢哭了起来。
那节课乱糟糟的,老师带着漂亮女孩去了办公室,再回来时小女孩已经不哭了,只是换了一个座位。
而漂亮同桌……哦不,现在已经不是同桌了。漂亮女孩就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了。
六岁的小朱宴永远记得老师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弟弟两岁,朱宴七岁。
全家人对弟弟越好,朱宴的胃口就越大。
她已经不满足于吃鲜花了,甚至会去尝试花苞和一些有毒的植物。虽然会让她胃痛一段时间,但她觉得很上瘾。
鲜活的花朵,一口咬下去,会溢出汁液来,滑滑的顺着喉管,很快就掉进了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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