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金市是洛阳城内的钱庄、票号及珠宝首饰铺的集中地,在汀兰街东南方向,走路约莫半个时辰即可到达。
虽主要是钱币流通之处,但大大小小的酒楼商铺也同样多不胜数。帝都便是如此,无论在哪块地市,繁华还是普通,都少不了吃喝玩乐之所,繁华有繁华的样貌,普通有普通的玩法。
金银珠宝、钱票号子之所在,自然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繁荣之地。
洛阳城内同样有个“银记”典当行,铺面不小,但放在周围俱是两层楼、大店面之间,若不仔细看,也同样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典当行的掌柜姓何,此时正严肃地站在后堂内,沈莳和洛觞坐在桌前,正在查看最近时日银衣楼的相关任务单子和信息。
这是沈莳入洛阳后特意安排的,每月将银衣楼内大大小小的任务消息汇总一并传到洛阳的典当行,方便沈莳在洛阳查看,毕竟就算她来洛阳做些别的事,她依然是银衣楼楼主,银衣楼的事同样很重要。
毕竟,她真的有很多人要养。
信息册登记的都是简单明了的几句话,没有废话,只是汇报信息,沈莳不紧不慢地翻看着,将每一条信息都准确无误地刻印在脑海中。
突然,她神色一怔,眼睛似乎盯上了某句话。
——四海镖局暗镖蹚路,白银一千两。
沈莳突然道:“四海镖局又走了一趟暗镖?”
何掌柜道:“是,这是七日前送来的消息。”
洛觞道:“或许还是那东西。”
沈莳问:“戚堂主到哪了?”
何掌柜回道:“依照上次传信的脚程预估,预计两日前已到丹州。”
丹州外约莫四五十里的位置,有一座“荒山”,荒山不荒,只是名为荒山。
正值盛夏,荒山背阴处葱翠丛林内野草疯长,土地潮湿黏软,寸深的车辙印记一路从山顶处延伸而来,是下山的车辙,只此一条。
下山车重,轧的车辙深,上山车轻,自然原路随着下山的车辙回去。
山谷内郁郁葱葱,还有不知名的野花在肆意生长,如果此时能落下一束金灿灿的阳光,这个地方一定美如仙境。
裹着泥土的双轮推车从山顶由两男子一左一右一步步推来,这条湿泞黏腻的路他们每天都要走上几遍,没有路的野草密林硬是让他们踏出来一条可供行走的土路。
一人突然开口:“听说这些东西是从远处运来的,你说这么费劲运到这,看着和运来时没啥差别,这怎么就不要了?”
另一人看着稍微年轻些,好像懂点东西,解释道:“这些都是提取后的糟石,跟普通石头一样,没用,谁会抱着一堆石头睡觉啊。”
问话那人微微点头,又道:“话说,咱们在这连个人影都不见的大山里都待好几个月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同伴道:“不知道,主家的事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
那人叹了口气,像咬着牙般抱怨:“憋死老子了。”
同伴讥笑一声,调侃他:“咋着,想女人了?”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算是默认。
两人推着车上的废石走到一处山坳旁,从上面将车上废石一股脑全都倒下去,往下一瞥,山坳间已经堆起一小座石山。
有清风吹过,头顶上密林如盖,遮天蔽日,就连外界的风也只能像渗透沙的水一样,消失在密林顶部。
恍惚身后似有树叶晃动,这些人在这荒芜的大山内待了几个月,神经都被训练出敏感性,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脑中就会机械般做出反应。
年轻些的同伴蓦地转头,望向身后暗绿的密林,他总感觉身后有眼睛盯着他们,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有枝丫晃动,并不见任何人影。
年长些的人问道:“咋了?”
年轻人摇摇头,“没怎么,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们呢。”
年长人笑了两声:“老子巴不得来几个人呢,这破地方,你指着路恐怕都没有人愿意来。”
这话并不是随便说着玩的,的确是事实。一般的农户也只会在山体外围做些农事,跑山人也只会跑有草药珍宝的地方。
他们这些人在这待着,偶尔混到能休息的日子,也会三三两两结伴出来转转,指望能在深山中寻得什么世上罕见的珍宝或珍贵的草木药材之类的,拿到城里卖出去,一夜成为豪商。
结果,好几个月,数十人跑了一大圈,什么都没有,这地方,野草野花一大堆,就是没啥有用值钱的东西,他们都不知道主家是不是特意找个啥都没有偏僻地方来弄这些东西。
况且,连绵无尽的深山,一口就能把人吞下去,暗夜无影,若没点真本事,转都转不出来,没脑子的傻子才会来。
“傻子”不多,却也有那么几个,此时,他们的背后便有两个。
百里丛林,万里长空,岂非正是暝鸦展翅雄飞的好地方。
“暝鸦漫天飞,身轻影飘难再追。”
别人不好追他们,而他们却是追人的好手,主做追踪的暝鸦堂,每个人的轻功都是瞬间掠丈的修为。一根枝、一块石,借力而起,振翅于天,万里绿林,何处不是他们可去之处。
暝鸦堂弟子已奉命在这盯了几天,这些人每日固定时间将废石从山顶那头的一个山洞内运送出来,倒在山坳处,然后再原路推车回去。
山洞内有守卫,守卫三班轮换,除了熟脸,其他人每日进出山洞都要展示腰牌,腰牌是唯一的,偶尔还有什么劳什子的口令,核查极其严谨。
山洞前方圆几里之地的野草小树已经被手动清除干净,像是特意为守卫开了几丈的天眼。
暝鸦堂弟子在十几丈外的密林内弯身蹲守,一动不动盯着山洞,林间夜色渐深,已被黑暗笼罩,山洞那侧已亮起火光,这俩人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架势,背包内有干粮和水袋,两人就这样就地吃起来。
林间暗夜簌簌之声不绝,蛇虫鼠蚁更是肆无忌惮,可这两位弟子却熟视无睹般大喇喇趴在深草间,只因为他们早已全身涂满蜈蚣堂的药粉,身上更是带着药力极强的驱虫粉,不光能驱虫,还能杀人。
林间的虫还未出来,洞内的人便现了身。
那人一身锦绣华服,出了洞口翻身跨上一匹马,带着两人从正面山路奔了出去。
暝鸦堂这两位却眼睁睁看着那人策马离去,身子并未动,也没有要跟上去的迹象。
他只从身上摸出一枚银蝉,放到唇边,轻轻吹响。
清脆蝉声在暮霭深林中并不算特别,突然,林间不知从何处也传来同样两声蝉响,似是在与他做呼应,蝉声未消散完毕,密林中已有两抹暗色身影飘飘离去。
丹州荒山这边进展还算顺利,同在河东之地的汾州那位计少卿可不是很顺利。
几天前他马蹄刚踏入汾州界,便一路奔至汾州刺史府,亮旨说明来意,汾州一众涉案官员一下子被他禁在府衙内,就连府衙一众守卫都换成了大理寺的差役,然后便让人去柳府提审了柳杰和一众人员。
最终果然如他预料,口供与汾州府出具的告示出奇一致,就连事发现场周围的商铺小摊口供都一样。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一模一样的所见所为和所言所语,就像背好的书对着人没有感情地默诵出来似得。
而薛家那场莫名遭遇的大火,烧的什么都没有了,柳氏早已做好准备,准备用满地灰烬和一城空白消息来迎接京城来使。
有些事,越是一模一样,越是有猫腻,越是过多巧合,越证明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他无奈只能将柳杰暂押汾州府衙,柳世华每日都派人前来询问何时可放人,而且每次都言之凿凿地用朝堂律法来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让冷霄看着眼里冒火,就连计子盍这位长官心里都冒出恨不得将柳世华在黑夜拖到暗巷暴揍一通的想法。
当然,对于他们来说,黑夜不能揍人,却是探查的好时机。
薛重礼的奏报中曾经提到有个人证,也就是薛娆当时找到的那个碰巧路过锦瑟坊的人,找到人证,口供,这件事才能真正板上钉钉。
可那人就像在汾州城莫名消失了一般,计子盍他们便服暗中探查几天,都未在汾州城找到他的踪迹,周围相识的人也说已经好久没看见过他。
压迫的地方多了,总会产生反抗。
经过计子盍他们几天的探查走访,终于有个好心人告诉他们,江满,也就是那个人证,早在数日前就出了城,不过,那人告诉计子盍,江满在丹州有个同做生意的好友。
生意人,出门几个月都是常事,不过,依照时间,正巧是薛娆逃向洛阳的时候。
今夜的探查又是无功而返,明明就差一层薄纱,可就是戳不破,真是让人咬着牙根叹气,实为无奈。
两人便衣而行,影子映着街道晦暗灯火长长拖在地上,有双破烂草鞋轻轻踩上其中一个影子,然后忽地躲藏进一旁无灯小巷内。
过了片刻,冒出一个糟乱脏污的小脑袋,瞪着明亮大眼睛向前望望,皱起了眉。
人不见了!
他感觉跟的已经很小心,不可能被人发现。
小男孩从巷子跑到街道中央,迷茫地左右望着,他身躯矮小单薄,一件灰褐色的布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看着应该是合身的,只不过穿的不是那么得体。
他转了一圈,最后无奈跺了两下脚,垂着头转身要往回走。
“你在找我们吗?”小男孩转身后,声音蓦地出现在一步之外。
他惊了一下,这两人好厉害,走路都没有声音。
许是总是被人追着打,一见着这种情况他就不可避免身体有了应激反应,首先想到的便是跑。
冷霄冷着脸两步上前,一把薅住他,一手掐着他后颈,“说,谁让你偷跟着我们的?”如同审问可恶犯人的冷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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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荒山暝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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