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不回答,左右用力扭动着身子想要逃出魔爪,他身体薄薄一片,好像若冷霄再用力些,就能一把将他攥碎。
计子盍面色相对冷如冰块的冷霄就好很多,温柔的话音瞬间就浇灭了一大半躁动的火气。
“小朋友,你跟哥哥说说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哥哥给你银子买好吃的,好不好?”计子盍微俯着身,显得异常平易近人。
小男孩抬头瞪着他,似对他这句话很生气,“我又不是为了钱!”
计子盍来了兴趣,笑道:“哦?看你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这一身乱糟糟的,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多拿些钱不好吗?有了钱,可以去买吃的、喝的,穿漂亮的衣服,小孩子不是都喜欢吗?”
他在激他,小男孩却不知道,小孩子总归没有成年人那么重的心思。
小男孩怒道:“我和那些小孩不一样。”
计子盍道:“怎么不一样?我看着没什么不一样。”
小男孩没说话。
计子盍道:“恕我眼拙,你能不能好心告诉我?”
小男孩突然抬起头看着他,道:“我比他们聪明。”
计子盍道:“怎么证明?”
小男孩傲气道:“你不是汾州人,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他们不知道。”
计子盍更有兴趣了,笑道:“这么厉害!那你说说,你说对了,我请你在汾州最好的酒楼吃饭。”
小男孩顿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要在酒楼吃饭还是什么,他似乎在纠结。
然后,他说:“你是来查案的。”
计子盍道:“怎么证明?”
小男孩道:“我看见你从城外进来,去了府衙,你还带了许多官差。”
计子盍道:“我带了官差,也不能证明我就是来查案的。”
小男孩看对方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哼”了一声,道:“汾州城很少有带官差来的人,有事都是那个‘土皇帝’做主,也没人敢带官差来,你一来,还把汾州府衙那些大人都关在了府衙里,还抓了柳少爷,你官一定很大。”
他一口气说完,最后看着计子盍竟还露出一种崇拜的眼神。
计子盍一下抓到重点,问道:“土皇帝?是谁?”
小男孩狠狠道:“还有谁,就是那个柳老爷。”
计子盍当然知道小男孩说的柳老爷是谁,除了柳世华,谁还敢当这汾州城的“土皇帝”。
他内心有种感觉,这个小男孩知道很多事,或许......薛家案......
计子盍道:“你知道我是来查案的,还知道我抓了柳杰,看来你真的很厉害,知道这么多事。”
小男孩用一声冷哼表达了计子盍小看他的态度,他似乎被冷霄抓得有点疼,皱着眉左右扭动了几下身体。
计子盍摆摆手,示意冷霄放开手,拉着小男孩似一见如故般在巷子口的青石台上坐了下来。
计子盍又问:“我问你,那你知道我是来查什么案子的吗?”
小男孩努努嘴,道:“我猜你是来查薛家姐姐是怎么死的,对不对?”
这下轮到计子盍怔住,这个小男孩竟真的知道。
计子盍难掩激动,道:“你知道薛家的事?”
小男孩漠然点点头,答非所问回了句:“薛姐姐人很好的,这件衣服还是她送我的呢。”
说着,非常珍惜般的轻轻搓了搓衣角,衣服看样子应该穿了许久,周边已经起了毛球,胸前手臂上还有些污渍,但从衣料上来看,不是普通的粗布麻衣。
不等计子盍再问,小男孩突然看着他,十分郑重问他:“你是不是来抓害薛姐姐的坏人的?”
计子盍没法不承认,他想知道更多,只有承认。
他点点头,承认。
小男孩一把抓住计子盍的手,激动说道:“就是那个柳少爷害死了薛姐姐,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了。”
他怕计子盍不信他,紧接着说道:“我在锦瑟坊外看到的。”
一语中的,小男孩一下踩中了关键词。
计子盍左右看了看,连忙让他噤声,笑道:“我请你吃饭,你边吃边说,好不好?”
汾州城最大的酒楼,饭菜是最好的,酒是最好的,就连包间内的熏香都是汾州酒楼内最好的。
酒菜上的很快,七八个精致好看又泛着香气的菜肴已经上齐,还有一木桶喷香的白米饭,每一样看着都十分诱人,小男孩看着满桌他从未见过的饭菜,控制不住的直咽口水。
计子盍已经示意他可以吃了,但他依旧只是直勾勾盯着,却没动。
“不喜欢?”计子盍问他。
小男孩摇摇头,看向他:“我吃了这些,你还会查薛姐姐的案子,还会替她抓凶手吗?”
计子盍没直接回答他,而是问:“我若说不会呢?你就不吃了?”
小男孩摇摇头,郑重道:“不吃!”
计子盍道:“我看你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现在想必已经很饿了吧?”
小男孩态度依旧坚决,道:“饿死,我也不吃。”
计子盍笑了一声,安慰道:“跟你开玩笑呢,你吃不吃,我都会抓凶手的,害人的人就要受到惩罚,这是律法规定,民心所向。”
说着,他给小男孩盛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米饭,放在他面前,“吃吧,吃完跟我说说你都知道什么,帮助我抓凶手。”
小男孩瞪着他,惊讶道:“我能帮你抓凶手?”
计子盍点点头,道:“当然!”
小男孩兴奋道:“那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计子盍笑道:“你先吃,吃完再问。”
小男孩狼吞虎咽起来,还不忘说了句:“你问吧,我边吃边说,我习惯了,不会噎到。”
计子盍笑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蚯蚓。”
“你那日在锦瑟坊外都看到了什么?”
蚯蚓扒拉着饭,道:“我看见柳少爷将薛姐姐拽进了锦瑟坊,还喊着说谁敢管,就弄死谁,我那会正在旁边的小巷子待着。”
“然后呢?”
蚯蚓道:“过了很久,柳少爷慌忙出来,带着人走了。薛姐姐的侍女哭着跑出来,然后又过了会,薛家来人就......抬出了薛姐姐的尸体。”
“你怎么认识薛家的人?”
蚯蚓道:“薛姐姐人很好,总是给我们这些小乞丐吃的穿的,我们都认识她,自然也认识薛家人。”
“薛家人真的是被盗匪杀害的吗?”
蚯蚓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认识江满吗?住在薛家旁边两条街外,也是个做生意的,听说和薛家关系还不错。”
蚯蚓又点了点头。
计子盍有点震惊,这个小孩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不禁笑道:“你可别骗我啊,你真认识?”
蚯蚓立马放下筷子,郑重道:“当然,我自小便在汾州城跑,没人比我认识的人多,我又总在薛府周围逛,自然认识江满,他还总去薛府见薛老爷。”
“你这些日子有没有见过他?”
蚯蚓道:“他早就出城去丹州找他朋友去了。”
“这你都知道?”这下轮到冷霄震惊,他夹着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冷霄似乎不太相信,总感觉这个蚯蚓在信口胡诌,一个小乞丐懂什么,他的话真的能相信吗?不过话说回来,胡诌能诌的这么逼真么,冷霄心里又不免有几分确信。
蚯蚓道:“当然,他说他要走很久,所以走之前将他家的吃食都分给了我们,我们吃了好几天呢。”
总之,一条突然而出的蚯蚓,莫名为那一洼死水不动的臭水坑引入一股清水,这洼水的臭味瞬间便消散许多,这洼水瞬间活了起来。
计子盍带着蚯蚓和他一同住进他的房间,冷霄则带人连夜策马出城,往丹州方向而去。
丹州有薛氏坐镇,如今为了得个公道,薛氏自会全力相助,别说在丹州找个人轻而易举,就是让他们把丹州翻过来去找个指甲大的小物件,只怕也不是问题。
柳世华一边派人盯着大理寺一众人,一边等着京城的柳世卓给他来信,奈何这次派出的人不及雷万,盯人总是盯丢,让他十分恼火,更恼火的是大理寺的人已经来了好几天,京城的消息却迟迟未到,让他恼中带忧,忧心如焚。
夜半,静谧无声,有人自南边千里奔袭而来,带来柳世华期盼已久的消息。
看完来信,柳世华似失了神,站在堂中央怔了许久,他看不明白,看不懂。
他不懂信中那句“保家族声誉,顾全大局”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让他亲眼看着他的亲子被压入京城,身首异处吗?
他是位父亲,他做不到!
世上多少人,若是真的能懂得“易地而处、设身处地”这几个字的含义,想必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命悲剧发生了。
果然,只有脱鞋光脚去荆棘丛里走一圈,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锥心之痛。
柳世华脑中思绪乱窜,突然眼中一亮,何不趁现在那些人忙着在找证据,跑!
跑到江湖上,茫茫江湖,他们又能上哪去找呢?
待送走儿子,他再入京求求兄长和皇后娘娘,他在汾州为他们当牛做马,他们才能在洛阳吃香喝辣、稳居高位,他相信,他们会帮他的,他也有手段,让他们不得不帮他。
想到这,他提声喊来管家,趁着夜色出了门。
虽然现在汾州府衙被大理寺守着,但大理寺人数总归有限,府衙内部不是铁板一块,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而柳世华独掌汾州十几年,人脉手段也不是口头说说。
暗夜,柳世华一身黑色斗篷敲响了府衙牢房头子李水的私宅大门,李水打开门,弯腰将人迎进去,探出头四下望了望,一片漆黑,这才退步关上门。
半个时辰后,柳世华出了李家门,回了柳府。
之后这两天他都在忙着安排自己的事,厉害人手也都调回来准备奋力一击,只留府内两个小厮在大理寺这帮人住的馆驿外盯着。
据小厮每日回报,那位计少卿每日依旧汾州城内乱窜,然后带着一脸疲惫空手回到驿馆。
小厮没有盯过这位大理寺少卿,自然不知道这位少卿旁本该还有一个人,他们没有发现异常,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日晚,就是柳世华认为好时机,只要准备充分,岂非什么时候都是好时机。
月黑风高夜,救人逃亡时。
经过牢头李水自认为十分缜密费心的安排,柳杰被成功以换囚的手段带了出来,从一条偏僻暗巷上了车,马车一路狂奔,朝着城外跑去。
马车裹着一身夜色,身后二十多位练家子皆手握冷刃,同样携着一身夜色,与马车一同隐没于远方黑夜中。
待柳世华眼中充满暗夜时,他转身离去,他在想,是不是他也该动身走了,去往那高堂之处,去见见自己另外两位血肉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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