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薄雾渐消

小男孩不回答,左右用力扭动着身子想要逃出魔爪,他身体薄薄一片,好像若冷霄再用力些,就能一把将他攥碎。

计子盍面色相对冷如冰块的冷霄就好很多,温柔的话音瞬间就浇灭了一大半躁动的火气。

“小朋友,你跟哥哥说说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哥哥给你银子买好吃的,好不好?”计子盍微俯着身,显得异常平易近人。

小男孩抬头瞪着他,似对他这句话很生气,“我又不是为了钱!”

计子盍来了兴趣,笑道:“哦?看你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这一身乱糟糟的,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多拿些钱不好吗?有了钱,可以去买吃的、喝的,穿漂亮的衣服,小孩子不是都喜欢吗?”

他在激他,小男孩却不知道,小孩子总归没有成年人那么重的心思。

小男孩怒道:“我和那些小孩不一样。”

计子盍道:“怎么不一样?我看着没什么不一样。”

小男孩没说话。

计子盍道:“恕我眼拙,你能不能好心告诉我?”

小男孩突然抬起头看着他,道:“我比他们聪明。”

计子盍道:“怎么证明?”

小男孩傲气道:“你不是汾州人,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他们不知道。”

计子盍更有兴趣了,笑道:“这么厉害!那你说说,你说对了,我请你在汾州最好的酒楼吃饭。”

小男孩顿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要在酒楼吃饭还是什么,他似乎在纠结。

然后,他说:“你是来查案的。”

计子盍道:“怎么证明?”

小男孩道:“我看见你从城外进来,去了府衙,你还带了许多官差。”

计子盍道:“我带了官差,也不能证明我就是来查案的。”

小男孩看对方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哼”了一声,道:“汾州城很少有带官差来的人,有事都是那个‘土皇帝’做主,也没人敢带官差来,你一来,还把汾州府衙那些大人都关在了府衙里,还抓了柳少爷,你官一定很大。”

他一口气说完,最后看着计子盍竟还露出一种崇拜的眼神。

计子盍一下抓到重点,问道:“土皇帝?是谁?”

小男孩狠狠道:“还有谁,就是那个柳老爷。”

计子盍当然知道小男孩说的柳老爷是谁,除了柳世华,谁还敢当这汾州城的“土皇帝”。

他内心有种感觉,这个小男孩知道很多事,或许......薛家案......

计子盍道:“你知道我是来查案的,还知道我抓了柳杰,看来你真的很厉害,知道这么多事。”

小男孩用一声冷哼表达了计子盍小看他的态度,他似乎被冷霄抓得有点疼,皱着眉左右扭动了几下身体。

计子盍摆摆手,示意冷霄放开手,拉着小男孩似一见如故般在巷子口的青石台上坐了下来。

计子盍又问:“我问你,那你知道我是来查什么案子的吗?”

小男孩努努嘴,道:“我猜你是来查薛家姐姐是怎么死的,对不对?”

这下轮到计子盍怔住,这个小男孩竟真的知道。

计子盍难掩激动,道:“你知道薛家的事?”

小男孩漠然点点头,答非所问回了句:“薛姐姐人很好的,这件衣服还是她送我的呢。”

说着,非常珍惜般的轻轻搓了搓衣角,衣服看样子应该穿了许久,周边已经起了毛球,胸前手臂上还有些污渍,但从衣料上来看,不是普通的粗布麻衣。

不等计子盍再问,小男孩突然看着他,十分郑重问他:“你是不是来抓害薛姐姐的坏人的?”

计子盍没法不承认,他想知道更多,只有承认。

他点点头,承认。

小男孩一把抓住计子盍的手,激动说道:“就是那个柳少爷害死了薛姐姐,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了。”

他怕计子盍不信他,紧接着说道:“我在锦瑟坊外看到的。”

一语中的,小男孩一下踩中了关键词。

计子盍左右看了看,连忙让他噤声,笑道:“我请你吃饭,你边吃边说,好不好?”

汾州城最大的酒楼,饭菜是最好的,酒是最好的,就连包间内的熏香都是汾州酒楼内最好的。

酒菜上的很快,七八个精致好看又泛着香气的菜肴已经上齐,还有一木桶喷香的白米饭,每一样看着都十分诱人,小男孩看着满桌他从未见过的饭菜,控制不住的直咽口水。

计子盍已经示意他可以吃了,但他依旧只是直勾勾盯着,却没动。

“不喜欢?”计子盍问他。

小男孩摇摇头,看向他:“我吃了这些,你还会查薛姐姐的案子,还会替她抓凶手吗?”

计子盍没直接回答他,而是问:“我若说不会呢?你就不吃了?”

小男孩摇摇头,郑重道:“不吃!”

计子盍道:“我看你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现在想必已经很饿了吧?”

小男孩态度依旧坚决,道:“饿死,我也不吃。”

计子盍笑了一声,安慰道:“跟你开玩笑呢,你吃不吃,我都会抓凶手的,害人的人就要受到惩罚,这是律法规定,民心所向。”

说着,他给小男孩盛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米饭,放在他面前,“吃吧,吃完跟我说说你都知道什么,帮助我抓凶手。”

小男孩瞪着他,惊讶道:“我能帮你抓凶手?”

计子盍点点头,道:“当然!”

小男孩兴奋道:“那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计子盍笑道:“你先吃,吃完再问。”

小男孩狼吞虎咽起来,还不忘说了句:“你问吧,我边吃边说,我习惯了,不会噎到。”

计子盍笑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蚯蚓。”

“你那日在锦瑟坊外都看到了什么?”

蚯蚓扒拉着饭,道:“我看见柳少爷将薛姐姐拽进了锦瑟坊,还喊着说谁敢管,就弄死谁,我那会正在旁边的小巷子待着。”

“然后呢?”

蚯蚓道:“过了很久,柳少爷慌忙出来,带着人走了。薛姐姐的侍女哭着跑出来,然后又过了会,薛家来人就......抬出了薛姐姐的尸体。”

“你怎么认识薛家的人?”

蚯蚓道:“薛姐姐人很好,总是给我们这些小乞丐吃的穿的,我们都认识她,自然也认识薛家人。”

“薛家人真的是被盗匪杀害的吗?”

蚯蚓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认识江满吗?住在薛家旁边两条街外,也是个做生意的,听说和薛家关系还不错。”

蚯蚓又点了点头。

计子盍有点震惊,这个小孩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不禁笑道:“你可别骗我啊,你真认识?”

蚯蚓立马放下筷子,郑重道:“当然,我自小便在汾州城跑,没人比我认识的人多,我又总在薛府周围逛,自然认识江满,他还总去薛府见薛老爷。”

“你这些日子有没有见过他?”

蚯蚓道:“他早就出城去丹州找他朋友去了。”

“这你都知道?”这下轮到冷霄震惊,他夹着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冷霄似乎不太相信,总感觉这个蚯蚓在信口胡诌,一个小乞丐懂什么,他的话真的能相信吗?不过话说回来,胡诌能诌的这么逼真么,冷霄心里又不免有几分确信。

蚯蚓道:“当然,他说他要走很久,所以走之前将他家的吃食都分给了我们,我们吃了好几天呢。”

总之,一条突然而出的蚯蚓,莫名为那一洼死水不动的臭水坑引入一股清水,这洼水的臭味瞬间便消散许多,这洼水瞬间活了起来。

计子盍带着蚯蚓和他一同住进他的房间,冷霄则带人连夜策马出城,往丹州方向而去。

丹州有薛氏坐镇,如今为了得个公道,薛氏自会全力相助,别说在丹州找个人轻而易举,就是让他们把丹州翻过来去找个指甲大的小物件,只怕也不是问题。

柳世华一边派人盯着大理寺一众人,一边等着京城的柳世卓给他来信,奈何这次派出的人不及雷万,盯人总是盯丢,让他十分恼火,更恼火的是大理寺的人已经来了好几天,京城的消息却迟迟未到,让他恼中带忧,忧心如焚。

夜半,静谧无声,有人自南边千里奔袭而来,带来柳世华期盼已久的消息。

看完来信,柳世华似失了神,站在堂中央怔了许久,他看不明白,看不懂。

他不懂信中那句“保家族声誉,顾全大局”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让他亲眼看着他的亲子被压入京城,身首异处吗?

他是位父亲,他做不到!

世上多少人,若是真的能懂得“易地而处、设身处地”这几个字的含义,想必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命悲剧发生了。

果然,只有脱鞋光脚去荆棘丛里走一圈,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锥心之痛。

柳世华脑中思绪乱窜,突然眼中一亮,何不趁现在那些人忙着在找证据,跑!

跑到江湖上,茫茫江湖,他们又能上哪去找呢?

待送走儿子,他再入京求求兄长和皇后娘娘,他在汾州为他们当牛做马,他们才能在洛阳吃香喝辣、稳居高位,他相信,他们会帮他的,他也有手段,让他们不得不帮他。

想到这,他提声喊来管家,趁着夜色出了门。

虽然现在汾州府衙被大理寺守着,但大理寺人数总归有限,府衙内部不是铁板一块,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而柳世华独掌汾州十几年,人脉手段也不是口头说说。

暗夜,柳世华一身黑色斗篷敲响了府衙牢房头子李水的私宅大门,李水打开门,弯腰将人迎进去,探出头四下望了望,一片漆黑,这才退步关上门。

半个时辰后,柳世华出了李家门,回了柳府。

之后这两天他都在忙着安排自己的事,厉害人手也都调回来准备奋力一击,只留府内两个小厮在大理寺这帮人住的馆驿外盯着。

据小厮每日回报,那位计少卿每日依旧汾州城内乱窜,然后带着一脸疲惫空手回到驿馆。

小厮没有盯过这位大理寺少卿,自然不知道这位少卿旁本该还有一个人,他们没有发现异常,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日晚,就是柳世华认为好时机,只要准备充分,岂非什么时候都是好时机。

月黑风高夜,救人逃亡时。

经过牢头李水自认为十分缜密费心的安排,柳杰被成功以换囚的手段带了出来,从一条偏僻暗巷上了车,马车一路狂奔,朝着城外跑去。

马车裹着一身夜色,身后二十多位练家子皆手握冷刃,同样携着一身夜色,与马车一同隐没于远方黑夜中。

待柳世华眼中充满暗夜时,他转身离去,他在想,是不是他也该动身走了,去往那高堂之处,去见见自己另外两位血肉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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