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超想妳和爷爷哒！”

回应宋悦辰的是妇人温和的声音，带着点儿埋怨和数不尽的宠爱：“是真想奶奶还是假想奶奶啊？就会哄奶奶高兴，真想奶奶能这么久都不打电话？中秋要是没什么事就跟妳姐一起回咱家，奶奶给妳做好吃的。”

“我中秋想和柳老……”

“宋悦辰——”徐佳妙拦住了宋悦辰的话，放大了声音和妇人沟通，“奶奶妳放心，我这边实验很顺利，进度提前了很多，中秋绝对能回去。”

祖孙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怕柳黎尴尬，徐佳妙很快就哄着奶奶挂了电话。

“芽芽，”徐佳妙头向后面靠了靠，“这下不用麻烦妳做攻略了，既然如此，要不要一起回家？”

“不了，我坐高铁，很方便的。”

柳黎拒绝，她现在对两人间的关系还有些混乱，总觉得还是应该和徐佳妙适当保持一下距离，尽管算上今天，她们已经一起吃两顿饭了。

听到她拒绝，宋悦辰立马抱住了她的胳膊撒娇：“柳老师妳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吧，徐佳妙反悔不让我出去玩儿已经很难过了，如果让我单独和这种不讲信用的人坐三个小时的车，我真的会死掉的。”

“想玩什么时候都能玩，爷爷奶奶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的。中秋妳乖乖跟我回老家，今晚我就下单给妳买快乐公主最新系列的全套贴纸行不行？”

宋悦辰到底还是个才五岁的小孩儿，犹豫了一下就松了口：“我还要全套手账本。”

“行，还要全套手账本，妳现在就可以加购物车了。”

宋悦辰闻言立刻打开了手表里的购物软件，也不嫌屏幕小，认认真真开始挑选，俨然已经沉溺在购物的海洋之中。

姐妹俩意见达成一致，柳黎自觉话题已经转移，正准备打开手机看会儿，不料徐佳妙却又开口了。

“北林到尧山高铁要80块，回咱家高速路桥费30，拼车要80，总共190。”

柳黎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还没忘了这茬儿，心里想着要怎么推辞，徐佳妙却依然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跟她算账。

“跟我一起回去的话，就只要A个路桥费，均摊后省了将近一百块够吃几顿外卖了。就当是为了帮我这个穷学生省钱，一起回去嘛善良的柳老师，我给妳当司机，不用妳开车的。”

“就当是为了妳？”

柳黎重复了遍，嘴角又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以前她总觉得徐佳妙这人板板正正一派端庄，倒是不知道她也有这么贫嘴的一面，以至和记忆里的那个天之骄女相比都有些俗气了，但柳黎并不觉得讨厌，反倒是觉得这人逐渐鲜活可爱起来了。

可爱？

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觉得徐佳妙可爱。

“妳这个穷学生几个月的零花钱可比我一年的工资都多，还需要我帮妳省钱吗？”柳黎诚心呛她。

“贫穷学生的巨额存款是靠省出来的，鬼知道我今年能不能顺利毕业，趁现在能拿零花钱，抠门一点儿攒攒嫁妆，将来好找个好人家。”

刚才那点儿好心情荡然无存，柳黎忽然丧失了聊天的**。徐佳妙这话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托付出去似的，她分不清徐佳妙是不是在开玩笑，如果她说的是真心话，那么实在是太悲哀了。

这样优秀明媚的女子，努力至今最终却还要被囚困在婚姻之中吗？或许徐佳妙并不是那个意思，可是一想到徐佳妙要和人结婚然后相夫教子，柳黎就感到难受甚至恶心了。

不，她已经窒息了。

不应该的，她在徐佳妙身后看她看了这么多年，想过她取得科研成果站在颁奖台上领奖；想过她站在学术前沿无数次出现在学术杂志上；也想过徐佳妙会继承家业把她家的公司做大做强成为下一个商界明珠；又或者，又或者当个大厂小职员……

怎样都好，做什么都可以，因为她知道徐佳妙不管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徐佳妙拥有无数的选项可以挑选，和柳黎不同，是徐佳妙选择世界，而非世界选择她。

可是那么多的选项里，不该有嫁人的。

没有男人能配得上徐佳妙。

如果，如果非要结婚的话，赘个男人来做她背后的贤夫良父才是最好。

她看她看了这么多年，甚至从前的她一直在追逐徐佳妙，如果徐佳妙就这样陷入那所谓的根本不存在的爱情的泥沼，那暗自和她较了这么多年劲儿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笑话吗？

可是柳黎没法儿开口问她。

她能做的只有强颜欢笑，努力舒展开不知何时紧皱起来的眉毛，然后用一副玩笑的面孔去问她：“妳攒哪门子的嫁妆？妳这样优秀的人，有没有嫁妆都不缺人追的，找个赘婿让他相妻教子支持妳搞事业才好。”

“那怎么能一样？”

“想象一下，某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傍晚，我和我的爱人牵着手去买菜，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比人生都长，然后我去厨房给她做饭，她环住我的腰看我切……”

徐佳妙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笑意，柳黎觉得她的语气里已然有了一种幸福和憧憬，然而她越开心，柳黎越心凉。

“徐佳妙！”

高昂又突兀的声音吓到了沉迷购物软件的宋悦辰，宋悦辰转头看柳黎，表情怯怯地，前面的徐佳妙也不再说话。

空气似乎冻住了。

她失态了。

封闭的空间让柳黎喘不过气，窒息感贯穿全身，柳黎觉得心脏很沉，沉的发紧，紧的发疼。

直到徐佳妙的喊声传到耳边，柳黎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是屏住呼吸的。

“怎么了芽芽？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徐佳妙似乎在重复之前的话。

空气冲入口鼻，在呼吸道游荡，进入肺部又将氧气供养给大脑，直到这一刻，柳黎空白的大脑才有了点内容。

闭上眼，喉咙发紧，张开口时，嗓音很轻，竟还有些哑：“我说我跟妳回家。”

“好，”徐佳妙笑，“跟我回家。”

……

柳黎站在门前，打开包试图寻找钥匙，指腹触到一处分明棱角。

是一盒晕车贴。

徐佳妙实在心细，柳黎片刻失控的情绪被她放在了心上，想不出来缘由，于是把那些暂且归结为身体不适，点餐的时候又多关心了下柳黎。

“感觉妳后来情绪不太好，是晕车吗？”

柳黎默了默，点头认下：“一般长途才晕，今天可能是太累了。”

柳黎坐长途确实会晕车，这话不算是撒谎，但听到徐佳妙耳朵里，就是柳黎刚刚确实晕车了。

从柳黎手里接过菜单，徐佳妙又点了几道清口的菜，等餐的时候，跑腿小哥比菜先来。

柳黎疑惑：“妳在人家餐厅点外卖？”

“晕车贴，”徐佳妙递给她，“不知道回去时妳会不会不舒服，有备无患。”

开灯，橘黄的灯光落在地板上，像是洒了一地夕阳。

换鞋、洗澡、开电脑，拜下午会议所赐，柳黎要再修改一下每天班会要用的PPT。

这点任务其实交给陈蓓蓓就行，或者明天上午到学校再搞，但柳黎早就习惯了暗自把事情提前准备好，她担心假手于人会打乱自己的节奏，也不敢保证明天会不会有突发事件绊住她的脚。所以哪怕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班会，她也要亲力亲为不懈怠一丝一毫。

这种隐形加班，柳黎早就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工资高自然内卷严重，她早就习惯了。

可是想到徐佳妙说想嫁人，她忽然没有动力了。

那样优秀的人都想通过婚姻让自己获得幸福，平凡如自己这么些年的努力真的还有必要吗？

她想到徐佳妙的细心体贴，这样的人，如果真的结婚生子，也一定是个十分优秀的妻子和母亲吧？

书桌上方安着的护眼灯闪了闪，似乎是电压不稳，灯管发出滋啦声，明灭交错的光在墙上留下柳黎颤抖的影子，就像高三的那个晚自习一样。

闻杞恋爱了。

年级前二十的学霸，理科类的前十，家境不错再加上有点小帅，闻杞在柳黎她们这届也算是小有名气。

柳黎知道这事时，闻杞恋爱的消息已经席卷了整个年级。同桌跟她分享事情始末，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戳了下她的胳膊，试图挑起她的一点情绪：“什么情况？妳不是在和闻杞谈吗？他劈腿了？”

柳黎茫然，但还是下意识回答：“我们俩没谈过。”

“没谈过？不是吧？没谈过他天天来找妳，时不时给妳送奶茶和蛋糕。”

同桌看她的眼神充满怀疑和审视，柳黎有些无措，她不知道怎样解释才能让对方相信，高三之前她总往广播站跑，高三之后一直专心高考，她们之间并不熟悉，她似乎没有解释的必要。

可她还是张开口：“奶茶是他帮我带的，我有付钱。我们没谈过，只是小学就认识了，比较熟而已。”

同桌又问：“听说闻杞和徐佳妙是青梅竹马，那妳和徐佳妙也很早就认识了？”

被人窥探**的感觉并不好，柳黎已经没了对话的兴趣，奈何同桌步步紧逼，她不说又有点心虚的嫌疑，于是终于点头：“比认识闻杞更早。”

“可妳跟徐佳妙关系好像一直不太好，大家平时聊她时妳表情总是很差……”

同桌似乎在思考，攒着眉缓慢地继续自己的猜想：“徐佳妙和闻杞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妳是那个被富家公子注意到的小白花，妳和徐佳妙都喜欢闻杞，所以妳们关系不好，妳讨厌徐佳妙。”

“没有，”柳黎冷脸，“我不喜欢他，徐佳妙也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们，离高考没几个月了，妳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柳黎微微惊讶：“他们是谁？”

同桌莫名其妙：“大家啊，沸沸扬扬传了小两年，认识妳俩的基本都默认妳俩在谈，妳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那双刚才还有些许波澜的眸子此时已经古井无波，同桌心里一愣，就听柳黎道：“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