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杞的恋爱只搅动了高三这潭死水片刻,即使是身为朋友的柳黎,都因为全市联考而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尽管每个月都有联考,但柳黎还是紧绷着弦备考,她已经连续两次英语不如徐佳妙,人都说事不过三,她一点儿都不想再输一次了。
联考在这种氛围之下如约而至,高考大省的阅卷组千锤百炼,不出两天各科考试成绩就已经全部出来,下午最后一节整个高三都是体育课,年级主任照常征用召开表扬大会,不出所料,徐佳妙又是物理类第一。
卫主任一门门念着徐佳妙的成绩,柳黎细心听着,在知道两人英语都是145时松了口气。
电子大屏上徐佳妙举着奖状,嘴角扬起的弧度压得很低,是卫主任最喜欢跟他们夸的“宠辱不惊”的微笑。
但柳黎知道,徐佳妙的心情不好。
无意探究,柳黎看着徐佳妙从颁奖台上走下,卫主任开始念历史类的排名。虽然选了大文,但她已经无心再听,垂眼默背桌垫下压着的政治题,开会时桌面清空双手置于桌下的校规早就被她忘的一干二净。
“奇怪,怎么一圈下来都没听到卫嬷嬷念闻杞?”
同桌的胳膊肘从那边儿冲过来,力气有点儿大,搞得柳黎胳膊生疼,眉毛也不由紧蹙。
知道自己不回应的话对方肯定又要戳,柳黎敷衍了声不知道,低下头继续背题。
深秋时节天色暗的快,暮色沉沉,晚饭时分夜色已经蔓上天空。
西风吹过,柳黎将手缩进袖子,路灯照出一方明亮天地,犹豫了下,柳黎转身进入黑暗中。
她又一次绕了远路。
教务处办事效率奇高,光荣榜已经换成了新的,年级前五十自然不会有柳黎的名字,她偏科严重,别说及格,数学考够六十分都算是奇迹。
只是早就习惯了,一次又一次,来看徐佳妙的名字。
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徐佳妙的名字,柳黎正想离开,忽然想起同桌说卫主任没念到闻杞,迈出的脚一顿,又折了回来。
表扬大会只念物理类历史类的前十和全年级前二十,柳黎估计闻杞可能有点小失误,在一中这么个神仙打架的地方,落下一分都有可能被挤下神坛,闻杞能在前二十待上两年半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是人人都是徐佳妙,这种从来没摔下过年级第一的,才是历年历届最少见的。
本着对朋友的关心,柳黎头一次明目张胆地站在光荣榜跟前,然而从第二十一看到第五十,闻杞的名字都不见踪影。
总不能掉到前一百里了吧?
从徐佳妙的名字开始,柳黎又重新看了遍。
“别看了,这次排272。”
身后突然传来闻杞的声音,徐佳妙一惊,回头时闻杞站在与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繁密的针叶树织就一片阴影,让人看不太清神情。
272,这是柳黎长期待着的那层,闻杞的话让她微微惊讶,不过柳黎还是笑着逗他:
“谁看妳了,我在看我们大文的成绩榜。”
“行,是我自恋了。”闻杞似乎在笑。
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柳黎递给闻杞,她不擅长安慰人,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开了个玩笑:“这是上边儿待太久了嫌冷,下来陪陪我?”
“谁陪妳了,”闻杞学她刚才的语调,“第一次恋爱不太清楚流程,浪费了点时间精力。”
柳黎想到之前听到的恋爱传闻:“之前也没见妳在意哪个姑娘,怎么突然就谈上了?”
“之前来找妳玩儿时卫嬷嬷总在她办公室门口堵我,我就改从艺术楼那边儿绕,有回碰见俩人亲嘴想折回去,一转头就把她撞地上了……”
柳黎了然,卫主任的办公室就在三楼楼梯口旁边,属于闻杞通过正常渠道来找她的必经之路,想到卫主任堵他是怕两人早恋,柳黎忍不住笑了起来。
卫嬷嬷想破头都不会想到,自己反倒促成一段罗曼蒂克。
闻杞还在跟她讲这浪漫邂逅,手在自己胸口比了下:“那么小一只,比妳还矮一点儿,跟个小孩儿似的。我当时以为哪个老师把孩子带学校来了,但她又穿着咱们学校校服,瞪我那个眼神儿可凶了,有点儿像——妳有时候瞪徐佳妙。诶,妳别打……”
“打妳是因为妳欠打!”
柳黎这下听不下去了,伸手往闻杞身上用力拍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现在名草有主,她该避嫌了。
闻杞不懂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嘴巴还继续跟她叨叨:“说起来妳应该知道她,叫樊绒,跟白心彤关系挺好的。”
“和徐佳妙玩的好的那个白心彤吗?”
“嗯。”
柳黎的兴致一下子没了。
深秋的晚风本就凌厉冻人,柳黎不由打了个冷颤,将手揣进口袋缩成一团。
闻杞见状一只手伸过来揉她的头,见她的头发被静电扬起才心满意足:“行了,赶紧回去吧,冻傻了徐佳妙该……”
未竟的话在对上柳黎莫名的眼神时被咽了回去,闻杞叹了口气,一声“算了”散在风里,他的语气难得认真:“柳黎,妳真好,妳跟他们都不一样。”
“谁们?”柳黎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所有人。”
闻杞说着把她送到楼梯口,柳黎的神情还透露着迷茫,她张口,话还没说,闻杞就先一步回答:“我得陪我们家绒绒,去艺术楼了!”
“行,”柳黎点头,那句“下次妳一定要考回来”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回到教室,柳黎破天荒地主动和人聊起了八卦。
她本意只是想简单问一下樊绒,同桌却兴奋的不得了,樊绒与她n个前男友的绯闻轶事从同桌嘴里说出,柳黎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
一个玩弄人心践踏感情的人。
闻杞怎么能将这样的人和她的名字放在一起呢?她和她又怎么会有相像之处呢?如果这样一个人都能得到闻杞的青睐甚至喜欢,那么自己这两年被不知真相的人当作恶毒天降的日子又算什么呢?
晚自习时外面刮起了风,风很大,大到柳黎听到了树枝折断时木头发出的尖叫声,雨却是细雨,和疾行的夜风一点都不相配。
看班老师说电网公司要紧急检修,学校因此临时断电,几分钟后教室又恢复光明,学校自配的发电机电压并不稳定,灯光一闪一闪的,映出了柳黎被墙和窗子切割开的、趴在桌子上的、单薄颤抖的影子。
她在难过。
不是为了闻杞的所托非人,而是为了在徐佳妙跟前少了一份底气的自己。
后来半个月,柳黎再没找过闻杞,闻杞也再没来过。
反倒是樊绒在某次大课间来到她们班门前,这个娇蛮的姑娘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语,只是问了一句“妳就是柳黎?”之后,看柳黎点头承认,然后轻蔑地,将柳黎上下打量一遍,尔后勾起嘴角,露出一副看似天真的笑。
柳黎知道樊绒在得意,得意自己没她漂亮,得意自己平平无奇不如她魅力十足。
可柳黎只觉得她可怜,她也好,闻杞也罢,包括柳黎自己,都可怜的像个笑话。
闻杞被全校通报的时候,柳黎恰巧吃完晚饭路过操场,距离主席台内的播音室不过几步之遥。
即使是一中,早恋者也有不少,但往往这些人被抓后的处罚都是年级通报。全校通报,至少在柳黎这两年多记忆里,闻杞是头一个。
他终究还是落得了和樊绒从前的那些男友们一样的下场。
有些陈旧的防盗门被人推开,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吱扭声,卫主任从里面出来,脸上是还没有消散的怒意。
“老师好。”不想触霉头,又担心因为不打招呼违反了校规被年级主任骂,柳黎犹豫片刻还是主动问了好。
见是她,卫主任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后点了下头便匆匆离开。因为锁门而慢一步的播音室老师却脚步一顿,看着柳黎叹息一声:
“闻杞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玩早恋,卫主任跟我说时我还以为他是跟妳或者徐佳妙,结果是跟个最刺儿头的……”
“潘老师,我们没……”
柳黎没想到连最熟悉她的潘老师都会这样想,然而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潘老师打断,潘老师也不管她,撂下一句话就去追卫主任。
“算了,反正都挨处分了,我再去劝劝卫老师能不能让他少回家两天,不然联考这小子直接缺席了……”
柳黎一滞,看着潘老师离开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然后她跑了起来,跑向初阳班。
从操场一口气跑到五楼的感觉并不好受,铁锈味儿在口腔里翻涌,胸腔和小腹处都有种被灼烧的疼痛,明明是深秋,跑到初阳班门口时,汗水却浸湿了她的刘海。
扶着门框缓解疼痛,柳黎弯着腰大口呼吸,一个人在她跟前停下,她看出垂在眼前的是一双女生的手。
“同学,麻烦……帮我喊下闻杞。”
柳黎抓住了她的衣角。
意料之外,那人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一双手拨开她被浸湿的头发,带着白桃香味的手帕纸抚上她汗湿的额头。
“柳黎,妳别着急,闻杞在里面呢。”
平时清朗的声音此时被压得很轻很柔,柳黎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时已经对上了徐佳妙带着笑的双眼。
徐佳妙总是这样。
她总是用一双清亮亮的带着笑意的温柔眼睛望着妳,好像能包容妳的一切差错和狼狈,于是面对她,有的人觉得安宁,有的人却觉得自己已经原形毕露。
柳黎属于后者,她只觉得窘迫。
望着徐佳妙发呆的空当儿,闻杞已经走了过来,徐佳妙知趣离开,初阳班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
“怎么想起来找我?”
闻杞的轻描淡写让柳黎不知所措。
预备铃响起,走廊上的人如潮涌后又退去,柳黎迟疑着要不要走,眼神飘散时,却对上了教室之中徐佳妙看过来的双眼。
她在看我,不,是在看闻杞。
柳黎想起同桌和潘老师的话,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言语在此刻一一浮上心头,或许……徐佳妙是真的喜欢闻杞?
视线忽然被挡住,是闻杞往旁边迈了一步,柳黎抬头看他,看见了他晦涩难懂的表情。
“担心我?”闻杞勉了个笑。
“还行。”
她其实有很多想说的话,她想说樊绒其实没那么好妳根本不了解她;想说妳能不能和卫主任服个软好好道歉,或许就能免了回家反省的处分参加联考;想说妳如果实在喜欢樊绒,暂时分手好好学习毕业再谈也一样……
最想说的,还是那句“下次妳一定要考回来”。
可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还行”。
她怎么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别人身上呢?柳黎做不到。
见她沉默,闻杞把手伸进口袋想拿糖,却尴尬地掏出一把花里胡哨的发圈发卡,快速把东西塞回口袋,闻杞难得不自在:“妳等会儿,我进去拿糖。”
“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妳。”柳黎说着从自己口袋翻出糖和饼干给他。
“妳留着吧,以后有段日子不能给妳带东西了。”
柳黎知道他是说回家反省的事,嘴巴张了张。
“那考试呢?”
“反正也考不好,比起看着成绩再往下掉,当逃兵还能留点面子。之后有人说起来,我还能辩解一句,说这回缺考是爱情的勋章。”
柳黎眼中闪过错愕,闻杞说话时故作轻松地往门槛上靠了下,半个教室的光景又暴露在柳黎的视野之中,视线不受控制地往教室里面看,准确地说,柳黎是在找徐佳妙。
四目相对,徐佳妙对她笑了笑,柳黎佯作洒脱想要回应,却勾不起一点儿笑。
即使是这样的闻杞,徐佳妙也还是会在意吗?她那样的人,一定会继续包容闻杞吧?
说不上什么心情,柳黎只觉得心口发涩,莫名慌张。
注意到她的神情,闻杞挑眉看她:“是不是对我有点儿失望?”
“没,”柳黎垂眸掩去情绪,“反正妳不会总这么颓着的。”
闻杞闻言笑了起来,又伸出手抓柳黎的头发:“真好,所以我说妳和他们都不一样。”
顺着闻杞的动作,柳黎低下头,喉咙里溢满苦涩,她却连嘴都不敢张。
不是的,闻杞,我和他们都一样。
他们因为妳优秀才接近妳,我也不遑多让。
妳必须一直优秀,受妳青睐的我才能更接近徐佳妙。
因为妳是离徐佳妙最近的人,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她明知道妳心里讨厌她,也愿意主动亲近,一直包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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