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

华夏城项目明年就竣工,唐粒和助理飞抵北京,向哈灵德斯公司寻求合作。这家公司是中德企业,专注于人工智能技术,开发出多款家用机器人,六七年前,他们开始探索医疗领域,其产品在失能者护理方面颇受好评。

华夏城主打养老服务,养老问题的核心在于钱,更在于人工,但目前国内护理人员缺口极大,流失率也很高,而且缺乏专业护理经验。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方面得加强护理人员队伍建设,另一方面得充分运用现代科技的技术设备。

人类恐惧衰老,容颜衰败是其次,最大难题是失能,不仅记忆力衰退,行为能力也退化,一不小心就摔伤了,吃穿住行都成了问题。

唐粒定购了哈灵德斯生产的护理床和洗澡椅,护理床是医疗器械级别,选配血糖仪、心电和氧气等措施,床下自带马桶,温水冲洗,还有翻身和坐起等辅助功能。唐粒试过护理床,再操作洗澡椅,只要大脑还能正常运转的人,都能通过几个按钮达到目的。

科技改变生活,原本为失能者翻身和洗澡需要有人搭把手,有了机器就能省出人工。

哈灵德斯目前正在改进一款送饭机器人,它能做些简单的搬运和清洁工作,设计师希望能迅速攻克喂食和洗漱等事项,服务于阿尔茨海默病人,这都是为人的基本尊严。

唐粒参观哈灵德斯全部生产线,有投资意向。单身群体日益增多,像老陈就经常被人诟病“老了怎么办”,但结不结婚,有没有孩子,人老了都麻烦,都受罪,好在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可能再过20年,很多人能完全指靠机器饲养。

走出车间后,唐粒回拨秦岭电话,他刚才连给她打了两个电话。秦岭报告了坏消息,老王的胃癌转移到腰椎,送医后疼得拿头撞墙,医生开的止疼药已经不起作用,私下说他可能就剩一两个月时间了。

秦岭和老张老陈轮流看守,唐粒狂奔而至,扶着门框喘气:“我爸怎样了?”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秦岭想起一些事,他做胃穿孔手术前夕,唐粒飞回云州看护他,给他拿药,为他熬粥,坐在陪护床上跟他东扯西拉……

老王输着点滴,昏睡中也疼得吸气,唐粒坐在他床头,握住他的手。胃癌是发病几率特别高的恶性肿瘤,但很容易和胃病混为一谈,老王被查出胃癌时,已经发展到了中期,当时医生宣判可能只有一年寿命,他挺了一年多,瘦得皮包骨头,还整天笑说赚了。

秦远山是猝死,没来得及好好告别,是唐粒的遗憾,可是看着老王的生命一点点逝去,是另一种残忍。她抬头,含泪的目光和秦岭相撞,秦岭轻声说:“骗子。”

想起做胃穿孔手术,便想起为何会住院,慢慢回溯,从离婚到结婚,全都想起来了。至于为何结婚,脑子里影影绰绰,还没有轮廓,但喝交杯酒的场景很清晰,证婚人正是老王。

前妻是唐粒,3个戒指都是买给她的,想再求婚一次。再往前记忆就断了,但能想起来的所有片段,自己是被照顾的那个。

秦岭羞愧难当,自己是唐粒的司机兼保镖,本该为她出生入死,却终日对她耍赖使性子,就算唐粒没有喜欢的人,也不会喜欢那样的他吧。

唐粒问:“想起什么了?”

秦岭不答,蜷在陪护床上继续想。唐粒坐过去揉他的头:“一点点在恢复了,再去拍个片子吧。”

头疼欲裂,但没能想起更多。秦岭牢记医生说欲速则不达,唐粒和护工合力帮老王擦洗时,他在旁边观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失忆后对老王一见如故,还喜欢被老陈一口一个儿子喊着,至少有一点他确定,他没变心。

如果变了心,就不会还把唐粒的亲人当自己的亲人,也不会得到他们打心眼的关爱。

老张和秦岭换班,秦岭回到家中,拿起床头柜上的锡兵把玩,它是骗子送的生日礼物,但是骗子不肯当他的舞蹈姑娘。

台风天过后,暑气渐消,阳光迤逦而下,空气清爽。经过半年多的考察,华夏集团投资葡萄小鱼视觉动画制作公司事宜进入正式流程,唐粒心挂老王,但几次关键会谈都得亲自出面,周忆南往医院跑得很勤。

秦岭很自觉地和周忆南错开探视时间,在回忆里,这人在他的新婚之夜密会唐粒,何等猖狂,他怕自己在老王的病床前对周忆南大打出手。现在打架没胜算,功夫恢复再动手。

之后一个下午,周忆南在开会,惊闻唐粒被公安机关带走接受调查。前几天,集团旗下的酒行内部夺权,有高层人员泄愤,向记者披露酒行有部分进口葡萄酒从年份、级别和品牌都是编造而成,实则是从国外进口葡萄原汁,在国内小酒厂加工、分装成葡萄酒,再冠以不同的时髦洋名进入流通渠道销售。

跟原瓶进口相比,灌装成本更低,国内很多打着原装进口旗号销售的葡萄酒,其实都是从国外进回的劣质葡萄汁,再贴牌生产,市场较为混乱。

华夏集团旗下这家酒行起步很早,从成立之初就和国内外多加知名酒企建立战略合作,走的是全线产品源头采购经营路线,但资本逐利,它渐渐违背了初衷。

以次充好也就罢了,公司旗下这家酒行为了追求口感,过量添加防腐剂和甜味剂,经检验对人体健康危害较大。事发后,酒行高管人员被查,副总裁徐启航和商务部总监时晨惜负责处理此事。

按道理说,酒行虽是华夏集团全资控股企业,产品出了质量问题,由酒行法人承担责任,唐粒只是协助调查,但直到会议结束,周忆南仍没收到她报平安的消息。

沈庭璋给周忆南分配工作,得去外地出差,周忆南眉心拧紧,虽然应了声,但不在状态,沈庭璋按下疑虑,让他出去了。

华夏集团法人唐粒被带走,与会者的手机都弹出相关新闻。沈庭璋点燃一支烟,当时周忆南正在发言,愣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讲,但讲得语无伦次,一两分钟后才捋清条理,跟平日的他大不同。

华之夏超市被人为投毒后,唐粒晕倒在会议室,是周忆南抱出去的,从那时起,公司有人传两人绯闻,但两人之后来往很少,绯闻声音不大,今年长乐府项目落成,据说唐粒在现场闪了腰,又被周忆南抱过。

沈庭璋听过即忘,周忆南今日表现失常,他才想起来。以为是怜香惜玉,却未必不是真情流露。

唐粒半年考核期结束那次会议上,能翻盘的最大原因是抢到了小股东的股权,但沈庭璋派人没做到的事,她做到了,不简单。

唐粒有三个养父,都是江湖人士,沈庭璋以为是他们出的力,但有没有可能是周忆南?他有他的手段。

冲冠一怒为红颜,他托举她,走向最高处,不是没可能的。沈庭璋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面沉如晦。

警方问得十分细致,唐粒走出公安分局,天已经黑了下来。4个保镖、老陈和秦岭都等在分局门口。

老陈和老张猜测是沈姓副总裁算计唐粒,被秦岭听到。秦岭仍以为唐粒是总助,不知道双方有多大仇恨,但唐粒走出来脸色发白,他劝道:“你换工作吧,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公司。”

沈庭璋的股份仅次于唐粒,从常理推断,公司蒸蒸日上,对他有利,但谁晓得他会不会像江岸那样鱼死网破?唐粒说:“不换,就跟他斗。”

秦岭脑中突然清明:“我在这件事里吗?”

老陈问:“你又想起什么了?”

秦岭说:“我出的车祸是偶然事件吗?”

唐粒怕他害怕,赶忙说:“他们的目标是我,别怕,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到你,你一定别让自己落单。”

秦岭摸摸额头,老王每天都给他涂药,伤疤很淡很淡。能为唐粒挡点灾,他很愿意,但唐粒跟人结了仇,还想赌一口气,他怕下次她再出事,哀求道:“我背着你逃走吧,你别担心没钱花,我去赚。”

街道拐角,一辆黑色汽车停在行道树下。唐粒让老陈停车,再对秦岭说:“他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不逃,我会赢。”

唐粒下车,走向周忆南租的车,拉开车门说:“我没事。”

周忆南轻轻抱住她的头,压进怀中,他的手臂把唐粒的腰箍得很紧,就像此生从未抱过任何人。

唐粒安慰他:“听警察的意思,是酒行内部的人狗咬狗,可能不是老沈在害我。是他也不要紧,他用这招说明黔驴技穷了。”

危险已然来临。每次唐粒和沈庭璋都在的场合,周忆南总是垂着眼帘,藏起情绪,不让沈庭璋窥见,但今天事情来得急,他关心则乱,没能把所有想法潜藏于心,露了相。他猜沈庭璋看出来了,并且怀疑上了。

沈庭璋疑心极重,动作也快,恐怕已经派人密切监视。周忆南知道此刻可能就有几双眼睛在看着他,可是唐粒的艰险时刻,他得在场。唐粒胆子虽大,但被警察请走,她会害怕。她说着没事,刚才在他怀里,她在发抖。再也不能像绑架案那次,离她千山万水了。

唐粒脱困,周忆南陪她去医院看老王。沈庭璋接到电话,周忆南并未在第一时间出差,而是叫了出租车,中途下车,他们换了3人跟踪,虽被周忆南甩脱,但他去的方向不是机场。

周忆南和唐粒必有私情。沈庭璋历数旧事,唐粒从江岸几次设下的困局中挣出,周忆南明面上在履行本职,何尝不是从旁相帮。

这段私情从何时起?唐粒把江岸赶下台,是周忆南撺掇的吗?只要能吞下华夏集团,自己的女人另嫁他人也不是问题,好一匹恶狼。沈庭璋恼得几乎掰断钢笔,周忆南在他眼皮下干了这么多事,他竟没察觉到。连他俩是校友都忽略了。

甚至,周忆南干脏活也没留下被反噬的把柄。沈庭璋认为他是正规名牌大学毕业,人才出色,才不肯像他那6个死士那样纳投名状,往泥潭里扎,但人尽其才即可,他没太计较,却不知周忆南远比他想的有野心。

风雨将至,唐粒和秦岭出行时,身边必有几名保镖,外人近身不得。三个养父和陈海米也都有人同行,每个人都不想使自己成为要挟唐粒的工具。

周忆南从外地出差归来,面见沈庭璋时,双方都很平静,但拔剑只在转瞬之间。

细雨之中,花木披着水珠。周忆南去甲方谈事,车行至高架桥,他头晕目眩,脑内轰鸣作响,混沌成泥沙,眼前迷糊得看不清路,强撑着把车停到应急车道上。

晕眩感席卷全身,周忆南脑中最后的念头是:在发展部副总监办公室喝的那杯太平猴魁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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