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把手给我。”少年双手撑着平台一用力便翻上了顶端，留长的黑色低马尾糊了同伴一脸，他似乎没注意到，只是趴在边缘伸出手递给小着几岁的同伴。相同发色的男孩瞥他一眼，没去够那只没拿过比笔更重的东西的纤细的手，很遗憾自己没有那么长的头发去以怨报怨，只好抓着一边的雕花慢条斯理地爬了上去。

“真讨厌啊，多信任我一些不好吗？”少年撇撇嘴，眼睛故意偏了个方向不看他，却还是慢吞吞地挪到了同伴身边。万里星辰渺渺无际，无法被夜幕隐藏的两个偷跑出来的孩子成了这片辽远之中唯一的点缀。黄昏合眼的一刻城市也安眠，直到最刻苦的书生也熄了灯，夜才刚刚醒来。

他们在薄暮时偷溜出了门，同归巢的鸟儿一起飞跃到了城郊山腰最高的塔，每一扇窗都是守望的眼，望着他们转过第三十个圈，小心而雀跃地匍匐上了塔顶，取代那花里胡哨的太阳表，当起新的星星。

“你大费周章把我拉出来，就是为了来这里发呆？”小一点的那个用嫌弃的眼神看了一眼对方覆在自己手背的手，最终却也没抽开，默认他黏糊着。

稍年长者温和地一笑，讨好似的微微侧身将半张脸凑到同伴面前，“怎么会是发呆呢，再等等，你不是一直想看流星雨吗？”

“……”男孩沉默了半晌，突然抽出手就要起身离开，少年被这份唐突吓到，伸手去够他衣角却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又被男孩在千钧一发时扶住了手臂好歹稳住了重心。

男孩到底是重新坐下了，也默许了同伴生怕他再离开一次般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你明明知道，从五年前开始，这里的星星就再也不会动了。”

“我会让它们重新动起来的，我发誓。”少年弯起眼笑了，抓着手腕的手下移拉住了同伴的手用力捏了捏，不知是在给谁吃定心丸。

“看吧，我们被流放的美丽时代；”

“星辰铭刻在轨迹的残骸。”

“永恒不朽的花海，”

“与湮灭在时代里”

“等不到的释怀。”

“……”

男孩哼起了家喻户晓的歌，少年在脑子里自动补上了词。这么大的孩子都是天使般的童声，音调里的悲伤却难以掩饰。

“喂……你是故意今天拉我出来的吧。”男孩不哼歌了，小声问。漆黑的眼比夜空更胜一筹，于是停摆的星辰也被染上更绝望的黑，“明天……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切口’了，一切都会回去，回到那个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的最初。”

再一次带着层层叠叠被模糊了的记忆，面对时间逆流的躯体，或许这一次会在更早的时候找到凝滞的夜空中那个标识的锚点，或者在第不知多少次重复一样的动作时猛然回想起千百次的绝望，冲破无人在意的时间桎梏，直到再一次等到这一天。

“不会了。”少年很笃定地捏紧了拳，只有最近的身边人能感受到他华丽却单薄的丝质衬衫下，那些累赘而无用的荷叶边下，身躯的颤抖。

时代在无限逼近未来的永恒寂寞中无限放缓。

“抓住我的手。”

“已经抓住了。”

“嗯，抱歉。”

“为什么道歉？”

“唔，没事，你抓好就好，我怕只有我一个人，拉不住你。”

他们已经看不见彼此了，只有紧紧相握的手能确认对方的存在。

一抹亮色。

微弱而刺眼，几乎点燃了整个死气沉沉的夜空。银白色的犹如利剑，义无反顾地给天穹拉出一道无法缝补的裂痕。

男孩张大了嘴，所能设想的所有感叹的音节都被这番迟到了无数个日夜的震撼堵在了嗓子眼，惊讶的几乎要无法呼吸。他听到耳旁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紧接着的，是他所不熟悉的，一般不会从这个温柔的同伴口中发出的轻蔑笑声。

只有很短的一瞬，但足够铭记了。

“好戏还没开始呢！”

那是最浩大的弓兵部队点燃了每一支箭的末端后，争先恐后的万箭齐发，宇宙的暴雨用最华丽的银白色雨丝将整片天穹织成流光的布匹，似乎他们已经击碎了微观尽头，将白夜降临世间。

满城的灯都亮起，没有人不在痴望窗外。

连滴石的水都会凝滞在半空的，多少个被世界抛弃，被时间流放的日夜，才等来这样一场生动鲜活的流星雨。

他们到底没能击碎微观尽头，那不是他们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干得出来的事儿。几天后，看着家里那盆冒了芽后一直蔫巴，没等到新生就被切片的花抬起了头挽留住了露，男孩才终于切实感受到了那一场“流星雨”带来的奇迹。

他们击碎了时间尽头，回到了拥有一眼看不到未来的权利的世界。

更多年后，男孩也会明白，自己那深藏不露的同伴带来的根本不是流星，那就是千万把利刃和一道口子，撕开被流放者所在的时间缝隙的口子。

明明说要看流星，男孩甚至在极度兴奋中还凭本能许下了愿，以至于没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为何能让两只手在胸前交握许愿，当然，愿望也没能实现。

“呵，骗子。”

叠甲：《微观尽头》是刘慈欣的短篇小说，本章中只是描写时引用致敬，与世界观设定和剧情都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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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