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本次时间管理局各项指标统一考核报名通道关闭还有三个系统标准时，请各位意向参加选拔的考生，意向再次评级的职员，意向参与秩序维护的执行者和意向参与监考的考官抓紧时间。”

电子女声精致而冰冷，将碳基生物模仿的惟妙惟肖，若不是它从七个系统标准时前就在重复除时间以外一模一样的话，导致最迟钝的人也听得出它每个字一模一样的语调和精确到毫秒的间隔。

时间管理局的跃迁通道占据了一整栋楼，通体银白，流质墙壁和玻璃交错，在人工太阳恒定的照射下散射出彩，光怪陆离。三十六个报名通道分门别类，得益于设计者的审美趣味，穿着不同颜色制服的“考生”按顺序规矩入场，俯瞰下去呈现出渐变效果，令人舒适。

二十四楼，第八条报名通道。

“欢迎来到‘高级职员半年度评级复查考核’报名通道，请再次确认您的报考项目。”

浅绿色制服比起先前已经寥寥无几，光洁锃亮的白瓷地板倒映出排列整齐的队伍，每层十条队伍，沉默地按照固定间隔立定，又在几乎相等的时间间隔后上前一步取代上一位的位置。

鸦雀无声，偶有一声叹息。

“距本次时间管理局各项指标统一考核报名通道关闭还有二点五个系统标准时，请各位意向参加选拔的考生，意向再次评级的职员，意向参与秩序维护的执行者和意向参与监考的考官抓紧时间。”

“……”

“意向参加……说得好像我能意向不参加一样。”青年第十遍听到广播通报，第八次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向前挪了半步，站到了上一个刚刚跃迁消失的人站的位置。

“姓名。”

“叶涛。”

“报考项目。”

“额……职员……职员什么来着……”叶涛发呆了半天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些许复杂的考核名称在嗓子眼里打了几个旋也没放出个屁来。

系统不打算给他太多时间，十五秒倒计时转瞬即逝，立马进入下一项流程。叶涛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光屏变白，第九次重重叹了口气——好了，这下得之后再跑一趟考务处完善信息，顺便再领一顿没耐心的上司的臭骂。

“请录入您的剩余时间。”

这项流程不需要人做什么，叶涛拉下衣领露出脖颈，不知从哪打来的光冲那儿一扫，一行荧蓝色的数字若隐若现。

系统内十三个标准年的工作时间和伴随着的二十六次考核没能脱敏治疗，反而让身体本能的恐惧一次次加深，叶涛全力抑制着发抖的身躯，闭上了双眼。

预料之中被被抽空骨髓的窒息感和生命被生生剥离身躯的绝望意料之外地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串稍显兵荒马乱，乱中却又透着一丝整齐的脚步声。

叶涛小心翼翼地将眼睁开一条缝，报名系统复杂的界面消失了，他站的地方和一块普通的地砖没什么区别。身后排队的长龙也消失了，深蓝色制服的人墙围了一圈。

深蓝色——时间管理局内不说最神秘，至少也是最不好惹的部门之一——异常时代管理部和它的执行者。非三年以上影响的重大时代异常不出面，一举一动都关乎一个时代的存亡。从对时代的流放和平定试图动乱的时间流民，到一张张撤销的通缉令，执行者的任务似乎总伴随着暴力和血腥。

天“时”高薪也粉饰不了这个岗位触目惊心的死亡率和流亡率，出勤一次可以多吃几十年，那也得有命享。

叶涛的脑子一个咯噔被强行叫起了床，甚至从没转这么快过，他把出身至今所有犯过的事儿，连带祖上三代都想了一遍，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惊动了执行者这几尊大佛。

他注意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一个方向，也朝那望去。那人看起来很年轻，而且是十分英俊的，再苛刻的人也挑不出毛病的长相，眉眼间还带着些挥之不去的少年气，按照系统标准时算，外貌年龄莫约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黑发留的很长，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垂到大腿根。军帽和肩上的四角银星都彰显了来人不算低的军衔，也配得上这番堪称大张旗鼓的动作。

青年——不，长官。叶涛默默在心里纠正了称呼。在时间管理局，尤其是这个部门，根据外貌揣测一个人的年龄不是个好的选择。

长官低头脱帽，那双眼里没什么感情，比系统播报的女声更不像个人。叶涛本能立正站好，敬了个别扭的礼，“见，见过长官！”他不是部队出身，姿势大抵是错了，执行者中传出几声笑。

长官皱眉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对叶涛微微欠身，示意身旁一人解释情况。

结果是那一大段带着各项冗杂专有名词的话没几个字成功落到了叶涛耳朵里，他看着长官那张脸，心说：世上没有比这更适合皱眉的脸了。

就是怎么看都有点眼熟。

“喂，听明白了吗？需要再重复一遍吗？”或许是见他在发呆，那名执行者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

“算了，我来吧。”长官终于开了他的尊口，惜字如金道：“我有个任务，需要用你的报名通道。不要过问任何任务内容，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认为我给你替考。”

“啊？”

长官看起来心情不好，亦或许是实在受够了叶涛的迟钝和心不在焉，他摆摆手，两个执行者直接将叶涛搬到了一边。

幸福来的太突然，直到长官代替他站上了重新启动的报名通道，叶涛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

“爹！！！你是我亲爹！！！”

“欢迎使用时间管理局各项指标统一考核报名通道，接下来录入您的个人信息。”温和的女声又响起了，随之启动的还有培养仓般逼仄的光幕屏障。

“姓名。”

长官没注意到外面叶涛的深情认亲现场，他极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唇，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

“诀书黎。”

叶涛猛地浑身一颤——他想起自己在哪见过他了。

两个系统标准时前：

诀书黎一丝不苟地在门口扣上了最顶上的风纪扣，敲开了面前银白色的流质大门：“局长，您找我？”

时间管理局的局长平时不以真面目和本音示人，办公室里通常是一只加装了变声器的传话猫头鹰。于是在诀书黎推门看见的是个人形时，不由得心下一紧。

“代言人先生。”诀书黎冷了脸。尽管局长找他通常没什么好事，但上一次见到这个仿生机器人时，诀书黎半条命都留在了那个任务地点，上上次，诀书黎被迫亲手杀了自己三个精神失常的同胞，上上上次，他差点经历一次死亡……总之，他对这个一身花白的慈祥老头着实尤其的没什么好感。

“小书黎来了，坐，坐吧。”老头笑呵呵道。诀书黎冷冷地拒绝道：“不了，有什么就直说吧，我相信您比我更赶时间。”

代言人从善如流的不再废话，指尖轻敲桌面，身后的屏幕上就出现一张诀书黎再熟悉不过的通缉令。

通缉令下标的悬赏长达五百个系统标准年，4380000，按一个标准年365个标准日计算，单位是小时——也就是足够一个人在联盟颁发的普通生存参考标准下生活五百年的量。

通缉令上的图像精致得像艺术照，但诀书黎知道这不过是一张偷拍。那人侧对摄像头，仰头回眸，灰色的眼睛恰好扫过镜头，眉眼微弯露出一丝笑。诀书黎记得他两边眼下各有一颗痣，对称得惊人。白发偏长，诀书黎匮乏的美学造诣不允许他找到一个完美的词描述通缉犯的发型——姑且当狼尾吧，超级大尾巴狼那种。

“序时。”诀书黎挑起半边眉，“系统内头号通缉犯，我以为跟他有关的事件至少需要比我再高两级的人出马。”

“通常是的，”代言人脸上还挂着令人不适的慈祥微笑，“但凡事总有例外不是吗？”屏幕一闪，一张预告函映入诀书黎的眼。

诀书黎一目三行扫完了那不加掩饰洋洋洒洒看不懂的字迹，在“序时”的签名上多停了一秒，面无表情道：“序时什么时候改当怪盗了？”

代言人略过了这句明显的没话找话，接着道：“系统这边评定，你是最适合出这个任务的人。哦当然——”代言人的面部微表情分析能力高超，见诀书黎满脸写着不情愿，乐呵呵地补充道 “不一定能抓到他，你保证那个时代不要被他搞出什么乱子就好。结束后，系统会给你额外批五十个系统标年，大概还会升职。”

诀书黎双手捏紧又松开，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口气，“您多虑了，我的确不情愿，但也不代表我有抗命的企图。无论如何，我是个执行者。”

“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代言人将这视为诀书黎接下任务的信号，满意地一笑：“时间管理局各项指标统一考核的第八条报名通道，雅各拉利亚-IX，第六时代。”

诀书黎，那不是时间管理局人尽皆知心照不宣的头号黑户加关系户吗！

叶涛仿佛回到了五个系统标准年以前的那个公布考核结果下午，大楼比今日更加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所有人的心上都用根头发悬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紧张的呼吸声构成了空间内的所有动静。

“砰砰！”连续的两声巨响，银白色大门碎了一地，转眼融化进地板里，外界的光突兀地闯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当时还没从时间管理局叛逃的序时怀里抱着个十来岁的少年破门而入。少年衣单身薄，伤痕累累，双目紧闭却眉头紧锁——那是身体警戒的标志。肉眼可见的他缩在序时怀里瑟瑟发抖，看着像从哪个贫民窟捡回来的。

当时的叶涛也是苦等结果的人群中的一员，那时他还不认识序时，只知道黑色制服的是大领导级别的人物。

虽说管理局内最好别以外貌看人，但当时的少年脖颈上干干净净，没有时间刻录的痕迹，无疑是个没进入系统的外人。他分了点闲心疑惑大领导跟那狼狈的少年是什么关系，最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两天后时间流民们暴乱被镇压的报告传回时间管理局，上了每一家报社的头条。于是他们推测，诀书黎多半是那个被流放的时代捡回来的时间流民。

一周后的结果复核，本应只有五十个人的录取名单上，多了个闻所未闻的名字，孤自杵在凭空多出的第六列上——正是诀书黎。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怎么回事了，更别提那个下午两枪破开大门的的序时实在扎眼。在大家都等着看他未来的平步青云，憋着一腔无从抒发的义愤填膺的节骨眼，毫无征兆的传来序时叛逃的消息。

那张过分惹眼的脸从保密档案里被翻了出来，却不知为什么，通缉令上不是系统内部将脸上细毛都拍的根根分明的证件照 ，而是照放了张角度诡异的偷拍。

……像是，根本没打算让人根据这个去抓他。

那么诀书黎呢？

他跟没事人一样正常出任务，考核，升职，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于是又猜，他跟序时或许没什么关系，没准是哪家其他大领导的私生子什么的。

在把诀书黎的来源传出第一百零八个说法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对这事儿失去了兴趣，诀书黎渐渐淡出了茶余饭后的闲谈。

但是怎么会有关系户进异常时代管理部，上赶着送死呢？叶涛看着那双漆黑的眼，想不明白。

“请录入您的剩余时间。”智能的系统有了上一个的先例，改变了流程顺序。

诀书黎解开高领上的绑带，荧蓝色的叫人望尘莫及的一大长串数字闪了闪瞬间归零，不仅是叶涛，身经百战的执行者们也难掩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

这个过程被局里的各位形象的描述为时间口服液，其体感跟被小小吸管戳进去后因压强过大，得使出浑身解数才吸得起来的小玻璃瓶口服液一模一样，不过人扮演的是那个玻璃瓶的角色。

尽管痛苦程度相当，但很幸运，被抽干的不是骨髓，是刻录在他们身体里的“时间”。

“时间”，这就是时间管理局所在的，最安全的，永远不会被流放的本时代，唯一的通用货币。

诀书黎是少校，四角银星是我编的，与现实军衔及标志无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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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间管理局